单云阁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在我面前总是那么谦虚,就那么不想随我去天宫?”
萧莲舟道:“你跟前贤才如云,哪里用的上我?”
单云阁只当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继续看手上那份名册:“这几个散修都是什么来头?能跻进排名榜,想来有几分本事。”
萧莲舟道:“李兆清,逍遥道人韦应春的弟子,散修当中,以他修为最高。程景之,来自西境朝凤一族,师承不详。花隐,此人背景最是干净。渔州封陵人士,世代行医,三代单传,家中娶有一妻一妾,机缘巧合才走上修行一途。天资尚可,不过已年届三十,此生难有成就。”
单云阁将名册递给他:“无所谓,反正都是陪衬而已。”
“那我尽快安排试炼。”
“既然是送往仙界的人,试炼总得有些难度才好。这次试炼的地点就定在神爻山。”
萧莲舟疑惑:“神爻山不是天界禁地?”
“此山连绵千里,划为禁区的也不过是山林深处。这地方从前为天火所焚,千里焦土,妖邪横生。离昊被镇压在此地之后,道恢复了生机。此番让他们去此地试炼,也是父君的意思。”
他既如此说,萧莲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那我尽快安排。”
他拿着名单欲叫人进来,单云阁朝他招了一下手,萧莲舟看着他:“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单云阁伸手覆在他脖颈后揉捏着,似笑非笑:“你应该跟我交代交代,什么时候又收了个弟子?”
萧莲舟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这种小事……”
“人我见过了,”单云阁将他猛地拉进怀里,困住他的腰身,把玩他的脖子,“相貌普普通通,道不像你跟前的人。”
萧莲舟道:“我收他为徒是看中他天赋奇佳,是难得的好苗子。”
“是吗?但我瞧着,他身上那股子桀骜不驯道有几分似曾相识,名字也取得极好,段、天、涯,总觉得有些耳熟,你说呢?”
萧莲舟道:“他是雁北秦家举荐之人,许是化名。”
“雁北秦家?”
“梅家没落后,雁北一地如今以秦氏最盛。”
单云阁看着他,明显不信他这套说辞:“这么说,道是我多心了?”
萧莲舟伸手描他的眉眼:“你是信不过我,还是信不过你自己?”
单云阁握住他的手拉到胸前,笑意不明:“我能信你吗?当年,那个人如此为你,你都能弃他而去躺在我身下,我又如何笃定,有朝一日,你不会弃我而去投进另一个人的怀抱?”
萧莲舟脸上的笑意如春花绽开:“殿下应该自信才是,这世上难道还有人能胜过殿下的风采?”
单云阁捏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如果你喜欢的是我的风采,那在我之前的那个人,你又看上他什么?”
萧莲舟道:“若是你早些出现,就不会有他什么事了。”
“是吗?”
萧莲舟偏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算是回应。单云阁扣住他的脸颊,加深了这个吻。缱绻鼓噪的气氛蔓延开,两人都有些气促。单云阁在他唇上狠狠咬了一口,继而捏住他的脸,略带威胁的说道:“我讨厌背叛。若是有一天,你让我知道你背叛了我,我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萧莲舟伸手圈住他的脖子,将自己送到他面前,微微红肿的唇抵住他的嘴角:“我现在就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单云阁在他耳边呢喃:“尊夫人知不知道你有这样的要求?”
萧莲舟莞尔:“你猜。”
两具身躯重重砸落在身下的窄榻上,继而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满室狼藉。
……
试炼名单公布之后,萧莲舟以仙盟主的身份在灵晖殿接见众人。单云阁不愿表露身份,便扮做衍天宗弟子随侍在侧。此番,宗门也都在场,得知试炼地点为仙山福地神爻山,皆惊叹不已。
席间,萧莲舟提议让众人切磋一番,以武会友,众人既不愿驳了仙盟主的面子,也不愿失了分寸,都是象征性的切磋几招,权当助兴。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跳出来,视线越过众人,直接定在角落的重矅身上。
因着他是散修,此番排名又靠后,位置自然偏僻,却仍被注意到。
“在下想跟花公子切磋切磋,不知花公子肯不肯赏脸?”
说话的乃是灵剑门的莫向南,此番他的排名仅在重矅前两位。兴许是知道要在后面的试炼中脱颖而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想趁此机会显露身手。
程景之虽然也在他之后,但此人与李兆清交好。以他这几日的观察,唯独这个叫花隐的散修,性格孤僻,常常独来独往,无论宗门还是散修,均没有任何来往。
不等他应,旁边三扇门的人接过话道:“花公子,之前你拒绝与黎凤阁切磋,今日,莫不是又要拒了莫公子?谨慎是好事,但这谨慎过了头,未免让人觉得花公子你堂堂男儿,少了几分气魄。”
葶苧坐在左侧首位,也转身看过来,她道是好意,不过开口却是帮对方说话:“花公子,你就跟他切磋切磋,不用担心,这人修为一般。”
“你……”莫向南登时闹了个大红脸。这话若是旁人说,多少有些收不了场,可葶苧作为此次排名榜的首位,她说这话,道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听在别人耳朵里,多少有些狂妄自大。
萧莲舟打圆场:“今日只是切磋交流,两位莫伤了和气。”
不待人表态,这时,坐在旁边的程景之突然起身走到到殿中:“莫兄,不介意我跟你切磋切磋?”
莫向南脸色一沉:“程景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景之道:“切磋嘛,萧宗主方才都说了,切磋交流。怎么?你不会是因为我排名不如你,所以不愿意吧?”
“你故意捣乱是吧?”
“我这怎么是捣乱?”程景之笑说,“莫兄你想跟人切磋,我呢,正好也想比划比划,这不巧了吗?”
“程景之……”
“莫兄,来吧。”
众人都看着这一幕,莫向南骑虎难下,只好应了。
本以为他二人的切磋没多大意思,但没想到这程景之另辟蹊径,愣是将两个人的切磋交流变成个人风采展,像只花孔雀似的满场开屏。
别人图的是一招一式怎么快准狠,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出剑最帅,以便于展示他漂亮的剑招和完美的身法,每次出招之后还会刻意定格,露出一个自认为绝美的笑容。
尽管他露的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但是跟莫向南比起来,他这些剑招身法的确漂亮,颇能唬住人,以至于不少仙首都觉得此子前途光明。
一个小插曲,除了吃瘪的莫向南,谁都没放在心上。
从灵晖殿出来,稷辛问出他的疑惑:“衍天宗这次为何要将试炼安排在神爻山?难道他们不知道神爻山是天界禁地,闲杂人等不得上山?”
重矅道:“既是天界禁地,禁与不禁,不过是他一人说了算。”
“楼逾?”
这时,程景之从后面追上来:“花兄,你等等我。”
重矅看着他走近,对他说:“方才有劳。”
程景之摆摆手:“客气。我就是看他惹人讨厌,这马上都要试炼了,他还想着出风头,找软柿子捏……额,花兄,我不是说你是软柿子,我那个……”
重矅道:“无妨。”
见人并不介意,程景之松了口气:“说起来,咱们都是这场试炼的陪衬,不过我看那位刀兄道是很有可能走到最后,如此也算是为咱们散修争了口气。”
重矅道:“尚未定论,谁都说不准。”
程景之笑起来:“花兄你可真是乐观。”
重矅的视线停在他脸上:“方才看你剑术精湛,不知师承何人?”
程景之道:“说来花兄可能不信,我也不知我师傅他老人家的名号。”
重矅也没追问,只道:“剑术之精妙,不在招式身法,而在剑意。”
程景之微微睁大眼睛:“花兄,你神了,我师傅跟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说着,他又笑着抓了抓头发:“但是我觉得,领会剑意跟招式漂亮,它不冲突,你说是吧?”
重矅道:“本不冲突,但困于形,便难精于意。”
程景之若有所思。
走出来不久,不远处几个半大的小子在墙根欺负人。程景之上前将人赶开,不想这被欺负的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他举止木讷,神色呆滞的窝在墙角,脸上青紫明显,却不哭不闹。程景之将他打量一番,发觉这少年似乎有些不对。肩头高低不一,脖子歪斜,右臂似乎也有问题,一直垂在地上。除了相貌生的不错,几乎浑身都是缺陷。
“他是不是这里有问题……”观察半天,程景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小声道:“我听说,衍天宗招收弟子的要求几乎严格到苛刻的地步,这个少年……怎么……”
重矅看着面前这张脸,面庞虽然稚嫩却已初具轮廓,眉眼五官浑然天成,五官俊美,抬眼低眉间,自有一派玉兰般的温润之色。
重矅的视线在他脸上停顿了几秒,少年似乎察觉在谈论他,将头埋得更低。
程景之左右看看:“我去找人来。”
程景之半天没回来,稷辛只好也离去。
少年一动不动靠在墙角,一阵风过,几片凋落的玉兰花瓣被带到他脚边。他伸手捡起来,小心清理干净,然后揣进怀里。
察觉面前的人走近了两步,少年立马紧张起来。但那双青靴停在他面前,没有再靠近。他听见头顶传来一个明明平静却能感觉到力量的声音:“要下雨了。”
少年小心抬起头,却正迎上对方的视线。平静却深邃,像广袤无垠的苍穹,像一望无际的大海,仿佛能容纳世间一切缺陷。
重矅又道:“停在原地,风雨若来,便无处藏身。往前走,兴许还有遮风挡雨之处。”
少年望着他。
少顷,天色晦暗,细雨如丝。少年伸手,细雨打湿他白皙的手掌。雨越下越大,很快湿了他的发丝衣衫,雨水在他脸上横流,口鼻皆陷于汪洋。
少年只好慢慢撑着身子站起来,他身体的缺陷也在一瞬间更加明显。但他没有看到对方审视的目光,只听到他问:“还能走吗?”
少年讷讷的点了下头。
“既然能走,为何不走?”
少年不知作何回答,顿了几秒,他抬脚迈出去,疼痛让他瞬间摔倒在地,重矅只是看着他:“你若不想走,便留在这里,会有人来带你回去。”
少年却似未闻,咬牙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腿似乎伤的不轻,只能勉强往前挪动,走不了几步便会趔趄,甚或摔倒。重矅与他并行,既不催促,也不援手。
雨越下越大,稷辛和程景之领着陵晋赶来。稷辛一来,便将伞遮到重矅头顶。
陵晋面色阴沉,看了一眼狼狈的少年,又神色怪异的打量重矅等人。少年面色发紧,噤若寒蝉,任由陵晋让两个修士粗暴的将他带走。
程景之忍不住发牢骚:“这衍天宗的人怎么这么没礼貌?咱们好心……”
“走吧。”
“花兄,这你都不生气?你看你都淋湿了。”
“淋湿便要生气?”
“道也不是。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花兄,你知道吗?刚刚那人,陵晋,萧宗主的弟子,那少年就是陵晋之子。我一来衍天宗就听人说起,这陵晋原是萧宗主最看重的弟子,当初因为犯下大错,才为萧宗主不喜。你说,这个大错会不会跟刚刚那个少年有关?”
“你很好奇?”
“我好奇啊,你不好奇?这陵晋也是,对旁人冷口冷面也就罢了,自己的孩子受欺负他不撑腰,还一副冷脸。”
“旁人之事,岂是外人三言两语就能断定?”
程景之点头:“也是。不过……”
看他还要滔滔不绝,稷辛将他拦住:“程公子,我家公子淋了雨,需要回去更衣,你自便。”
“……”
程景之立在雨中看他二人走远,又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衫,嘟哝道:“难道我不需要更衣?我也淋成落汤鸡了,我还没伞呢,都快到门口了也不请我一道去坐坐,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