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从上游下来,一路无风,道很顺遂。
船上只载了两人,船家立在船头撑一支长蒿,船舱里一坐一立,静的出奇,也稳的出奇,行船数十里都未见动静。
船家心里纳闷,不过这么多年在渡头讨生活,早已无师自通了识人的本事,既知这二人大有来头,也深知不是自己这样的人能冒犯的,便连一向行船时爱哼的曲子都省了。
行到中途,一前一后上来两人。前一个温煦俊雅,后一个朗俊卓然,均是丰神俊朗,眉目隽秀,却截然不同两段气质。
许是见船舱里有人,两人就立在甲板上,面朝碧水。
左侧那人掐了个诀,不动声色在两人周围结了层结界。
“你还要同我闹多久?我撂下手头上的大事,千里迢迢来找你,你便是这副冷脸,莫不是这些年我太纵着你?”
右侧那人语气平和,同样音调,却是另一番情绪:“你如今正得上意,当多花些心思才是,不必为我费心。”
“你常年游历在外,连我要见你一面也难如登天。今次若非灵英星君同我说起不久前在这一带见过你,我们如何能遇上?莲舟,你越发任性了。”
“如今除了游历,我也无事可做。何况你我本就殊途,你所愿皆已达成,又何必再来找我?”
“何来殊途?一直都是你使性子,不愿随我去天界。”
“我在下界生活了数十年,早已习惯此处的一切,突然去到一个陌生地方,我会不习惯。”
“这不是实话。去天界会不习惯,难道你整日居无定所,漂泊在外便习惯?萧莲舟,你不要将我当傻子,我不是那个蠢货。”
“昔日我便说过,你若遣散你宫中侍妾,承诺从此后院空置,我便随你去。”
“我身边的侍妾侧妃全都是仙界中人,遣散她们,便会得罪一干人,我如今刚在天宫站稳脚跟,根基还不稳固,如何能做这种事?”
“既然如此,何必多说?”
“你这是在故意为难我。”
右侧那人始终情绪稳定:“难道你要让我同你一干侍妾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这是你想看到的吗?我为你把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要我怎么样?”
“我并非是勉强你,我说过,你若不愿去天界,我不勉强。但你总该用灵镜同我报平安才是。”
“你若有心找我,自然能找到。”
“莲舟……”那人伸手扶住他的肩头,“不要再任性了。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好,我不该将你独自留在天禺山,我也实在没想到,葶苧会去天禺山找我,她向来没规矩惯了,让你平白受了委屈,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
“你后院济济,今日宿在这个侍妾院里,明日宿在那个侍妾房里,多一个葶苧公主算什么?不如也纳入宫中?”
“葶苧是凤族的公主,也是天后至亲。她是天后为大哥选定的正妻,我如何能染指?”
“你谦虚了。”
“莲舟……”
两人似乎有些拉扯,动作都很是隐蔽。
但几番纠缠之下,其中一人明显占了上风。
那人一手将人困在怀里,另一只手掰过他别开的下巴,狠狠亲了上去。
怀中人慢慢不再挣扎,这个吻也越来越深沉缠绵。
虽然隔着结界,声音不会传出去,但怀中人还是往船舱里瞟了一眼,见船舱内两人都背对他们,无人注意,这才安心。
船顺水而下,在下游一处渡口靠岸。
单云阁留下些许银钱便同人快步下船,船舱内两人也在此处上岸,与他们擦肩而过。
萧莲舟匆匆一瞥,只注意到走在前面的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一袭简单的素袍,腰间扎一根银带,长发披散只发尾处松松一系,浑身却自带一股疏离的淡漠。
他没看到他的脸,但这个挺拔修长,如山岳般雄浑的背影让人很容易想到,那张脸必难泯于众人。
*
传说妖兽白泽,其精血有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之效。
众人在积明山搜了三天三夜,都未寻到它的踪迹。
“兄长,你这是做什么?”长念看着他兄长长怀将好不容易寻来的瓜果放在面前的空地上。
长怀道:“白泽性情温顺,好饮甘泉,食瓜果,我们在山里大张旗鼓找了几天,它肯定也精疲力尽。”
长念觉得这法子十分不靠谱:“你打算拿这几个瓜果把它引出来?”
“试试吧,万一呢?”
布置好“诱饵”,两人便躲到旁边的大石后。
“我看过了,这附近就有一眼甘泉,白泽就算要躲,也不会离水源太远。”
两人候在暗处,一等就是数个时辰,就在都不抱希望之时,一头通体雪白,头戴双角的鹿形妖兽从草丛跳出来,警惕的围着空地上那堆瓜果走了两圈,确认没有感应到危险,这才靠近。
长念诧异:“这……是白泽?”
长怀点头:“书中说白泽形似鹿,应该是它。”
长念取下弓箭瞄准:“管它是不是,先捉住再说。”
长怀立马按住他:“别伤它。你守在此处,我绕到它背后。”
长怀蹑手蹑脚靠过去,白泽吃的专注,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来临,长怀刚要动手,林子里却突然飞出一张缚妖网,四角张开,猛然收紧,金光隐现,白泽被缚住,立时动弹不得。
一行修士赶至,神情惊喜,就要上前收获猎物,长念挽弓,一箭落在众人脚边。
赶来的修士注意到旁侧还有人,神情不喜,但将二人打量之后,眉头又舒展了几分。
“哪里来的小子,敢跟我们抢猎物?”
长念上前一步道:“这猎物分明是我们先寻到的,你们强抢还有理?”
“我们抢?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那猎物身上可缚着我们三扇门的灵宝!”
“卑鄙!”
“卑鄙?你们两个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抢夺我三扇门捉住的妖兽,我看你们不光卑鄙,还很无耻!”
“这妖兽分明是我兄长引出来的,你们强抢不说,还倒打一耙!”
“你们引出来的?证据呢?空口白牙,那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
白泽在缚妖网中试图挣扎,但那张网仿似有千斤重,将它牢牢压在地上,竟是丝毫也无法动弹。
“小子!若是你们再胡搅蛮缠,别怪我们不客气!”
长念气道:“仙门弟子竟也如此厚颜无耻,今日我算是开了眼界。”
对方彻底恼怒:“敬酒不吃吃罚酒,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狠狠教训一顿。”
修士一拥而上,两人齐齐拔剑,瞬间打将起来。
只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两人便落了下风,双双被打翻在地。
“两个散修也敢跑来跟我们争抢,简直可笑!今日就当我给二位免费上一课,下回遇着这种事,最好夹着尾巴,别丢人现眼。我们走!”
几个修士上前就要收起缚妖网,一道灿光飞来,落在金色缚妖网上,竟立时将它碎成飞灰。
没了束缚,白泽从地上跳起来,望着方才灵力飞来的方向,蹦了两下。
“什么人?出来!”
三扇门修士见有人出手,如此轻易就撕碎仙门灵宝缚妖网,神经登时紧绷起来。一边警惕的望向四周,一边望向攻击袭来的方向。
“家中小兽贪玩,不慎迷路至此,还望几位仙君行个方便,放它一条生路。”
声音从林中传来,能听清来者并非男子,但却自带一股凌厉气势。话音落地,人亦走到跟前。
一行两人,一前一后。
说话的女子一袭银纹绛色长袍,眉目冷傲,气势如出匣利剑,毫不掩饰,仿佛能劈开世间一切坚墙。
她身前那人反道显得有些平淡如水。气质沉静内敛,目色泰然,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世间一切。不过,这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令人生出一种莫名的敬畏。
三扇门人将来人上下一打量,两人面孔很生,未着宗门服饰,亦未佩剑,想来也是闻听妖兽出没的消息,从别处赶来的散修,心中不免倨傲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竟如此不懂规矩?信不信我将此事报给仙盟,让你们永远也别想再参与猎杀妖兽!”
方才说话的女子微微上前半步:“来意已向仙君说明,还请仙君行个方便。仙君此行劳苦,我们愿双倍补偿。”
“嗬!”三扇门为首之人冷笑一声,“补偿?怎么补偿?谁不知道妖兽白泽浑身是宝?你们那点心思蒙三岁小孩呢?”
女子道:“白泽灵性,是罕见的灵兽,数千年也未必能长成一头,仙君若为取宝要了它性命,这世上便少了这样一头灵兽。”
“关我什么事!”那人听的不耐烦,叫嚣道,“除妖镇邪乃我辈职责!”
女子道:“白泽温驯,并不会伤人。还望仙君手下留情,放它一条生路。”
那人道:“我劝你收起冠冕堂皇的这一套,说白了无非就是你们眼热,何必装腔作势弄出这许多腔调来。我告诉你们,这妖兽的性命,我们要定了。”
“既然如此,打扰了。”女子说着,朝白泽轻飘飘看了一眼,白泽眨了眨灵透的眸子,心领神会,转头便跃进林子,眨眼间没了踪影。
“你……你们!”三扇门人眼睁睁看着到手的鸭子飞了,个个气的不轻,“混账!”
此话一出,女子眸色冷了冷。
“你们……竟敢放走我们捉到的妖兽,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三扇门与你们决不罢休!”
女子面上毫无惧色,反道多了几分凛然:“仙君既然如此不通情达理,多说也无益。”
“好,好!来人,今日若不给他们些教训,这些散修迟早要骑到我等宗门脖子上!给我上!”
一众修士拔剑冲将上来。但女子冷静的出奇,面上竟连一丝紧张之态也看不出来。而他身侧那人,别说紧张,仿似整件事压根没上心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