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立马有了主意:“我去把人引开,你去找……”
看他体力不支,萧珏当即道:“我去引开他们,你就留在此处。”
“……”
趁人一乱,谢无涯立马钻进林子。
此处比外面更黑更暗,处处都是浓雾,他撕下一截袍子,边走边做记号,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视野突然开阔起来,面前是一眼忘不见边的沼泽,幽幽月色下,沼泽里冒着诡异的黑气,而远处全都是厚重的白雾。
沼泽里稀稀落落生着一种碧蓝色的小花,没有枝叶,光秃秃的,只有小小一团光晕环绕着花朵。但全都长在沼泽中部。
四下看了看,他去林子里伐了棵大树扔在沼泽里,树开始往下陷,但如他所料速度很慢。他想趁着沉没前的这会儿功夫,下去采上几支。试了几次,他身体的重量远远超过这棵树的承受力度,但他仍企图跟沉没的速度抢时间。
甫一伸脚,一支银箭落在他脚边,他回头,司渊提着弓,一身银色甲胄从迷雾里走出来,边走,身上银甲隐去,化成常服。
他撂下弓箭,飞身进沼泽扯了几株花上来。
他看着手上的花,整个人有一种肉眼可见的无力感,但他还是走过来递给他。
谢无涯警惕又半信半疑的接过来:“多……”
司渊没有松手:“这花有奇毒,不能直接入药。”
谢无涯看看他。
司渊面无表情继续道:“你要救他,只能先把这花吃进去,洗了它的毒性,然后给他喂你的血,才能解他体内的毒。”
“我明白了……”
司渊仍不松手:“花毒无解。”
“……我记住了。”
司渊眼底翻腾,又忽的松手:“你走吧。”
谢无涯向他致谢,转身往外去。
司渊看着他远去,伸手将地上的弓箭吸到手里,而后挽弓、搭箭、瞄准他,银色的箭头闪着好看的寒芒。
满弓拉开,他确定,银箭将会毫无差错的穿过他的心脏,可他却良久都没放开。
他的手无力的往下垂了垂,脸上都是欲哭无泪。
怔愣间,箭被挑开飞了出去,插在沼泽里。
稷辛手持定海乾坤斩如修罗一般赫然出现,血水顺着他的定海乾坤斩往下淌。
司渊没看他,只是看着谢无涯小心翼翼护着那几株花,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一瞬,刀锋贴上司渊的脖子,刺骨的寒凉从骨头里渗出来,而杀意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拢。
高大的黑影遮蔽他的身形,司渊却淡然:“我们几个当中,你身手最好。就算当年重伤,如今我仍不是你的对手,动手吧。”
稷辛双眼泛红:“你早就知道他没有消逝。”
司渊道:“当然,我好歹也是这冥界之主,生的事情我管不了,死的事情难道还管不了?何况,我的本事是他教的,若是连他都找不出来,岂不辱没他尊神之名?”
稷辛道:“你根本不恨他。”
司渊道:“我为何要恨他?”
稷辛哑着嗓子问:“他人呢?”
司渊:“刚刚离开,你没看见?”
刀锋一瞬划开他的脖子,鲜血直流:“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司渊阖眼:“你杀了我吧。”
看他决不妥协,稷辛知道再问不出任何东西。他跟司渊虽不算交情深厚,却也了解他的脾性。他表面温和,骨子里却宁折不弯。若是往日,他定然会放他一马,可今日,他绝不会放过他。
“司渊,我耐心有限。”稷辛在爆发的边缘。
他压抑了太久,就像一头负重不堪的骆驼,不会因为负重太多被压死,而是会彻底爆发出来。
“告诉我,他、人、呢?”
外面传来妖族的动静,似乎已经与无魅之林和冥界中人打起来,喊杀声一片。司渊缓缓睁眼,看着他:“你果然跟离昊是一丘之貉。”
说话间,一柄长枪瞬间出现在他手中,他一掌挥开稷辛,长枪一划,一跃腾空,退出他的攻击范围。
稷辛彻底失了耐心,一跃而上,两人在半空打起来。
天昏地暗,雷电交加,仿佛整个世界随时都会被彻底摧毁。
司渊并不是稷辛对手,很快落了下风,并被一次又一次打进沼泽。
雷暴迭起,狂风怒吼,满世界的黑。
司渊从头到脚都是烂泥,他再一次从沼泽里爬起来,凝望着天上的稷辛。
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手,就算打一百次也是这个结果。苍穹之下,他面如死灰,可眼睛里却是不灭的恨意。
他怒喝:
“离昊忘恩负义,带领妖族杀上神界,逼死尊上,该诛。你偏帮离昊,背叛神界,该杀。该杀!该杀!该杀!!!”
回声回荡,杀声一片。
沼泽黑气翻涌,顷刻勃发,霎时汇聚成百上千道黑气涌向他体内。
稷辛大惊。
司渊瞳孔中一改昔日清明,黑气喷涌。
他握紧长枪,再次飞身上去。
这一次,他实力暴涨,而且沼泽里的黑气还在源源不断灌进他体内。司渊仿佛换了个人似的,长枪一挥,移山平海不在话下。
稷辛被这一幕惊住。
接着,沼泽里的黑气结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朝他笼罩而来,稷辛就要避开,司渊拦住他的去路,黑气立时从四面八方将他围住。
这东西砍劈不断,却无孔不入。
忽然,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稷辛,杀了他。”
他放眼去看,却找不到那个让他朝思暮盼的人影。
但声音却近在耳畔:“稷辛,杀了他,杀了他你便能见到我。”
司渊在外面盯着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稷辛想找到声源,但无论如何也看不见那个人。
“杀了他,稷辛。”声音在催逼,带着一贯不容置疑的口吻。
稷辛犹疑:“……”
“杀了他,便能救我出去。杀了他……”
“尊上……”
司渊仿佛也受到指示,凌空朝他刺来,两人再次打起来,从天上到地下,从山头到山顶,从沼泽打到岸上……
妖魔冥三界混战,无魅之林变成一片火海。
大火蔓延,鸟兽四散奔逃,奇梧跟展颜组织林子里的精怪们逃命,老树妖立在高处,望着在火海里挣扎的生灵们,无力无助,只能泣泪涟涟。
突然,划过一丝风。
那是不为人注意到的一丝清凉的风,夹杂在狂暴的大风之中。
云慢慢聚拢,又慢慢散开,令人心惊的黑云背后慢慢挤出最是寻常不过的朵朵乌云。
而后,雨一滴一滴落下,像是有谁在泣泪。顷刻,大雨滂沱。
雷暴散去,狂风散去,黑云散去。
仿佛这只是这个季节里最寻常的一场雨。
却那么及时,浇灭了这场气势汹汹的大火。
司渊跟稷辛仍打的难分难舍……
浓雾里,飞出几缕颜色浅淡的金色流光,顺着那些灌进司渊体内的黑气融进他体内。
稷辛看着那一道道金光将他周围的黑气迅速击溃,而后失了光泽,一点一点凭空消失。他望着那些熟悉的金光,而后转头看向司渊,司渊眼中已恢复清明,此刻,体内黑气抽离,他几近力竭,只能借助长枪勉强撑着……
稷辛刚要开口说什么。
手中的定海乾坤斩突然异动。
这是感应到周围其他神器所在。
他眼中一紧,随即跟着定海乾坤斩的指引跨入沼泽对面的白雾里。
浓雾中,什么都没有。
他跟着定海乾坤斩一直往前走,少顷,眼前白雾消散,瞬间清明,面前正对着一个山洞口。
他顿在原地,心绪万千。
定海乾坤斩却蠢蠢欲动,一心要进到山洞里。
他伸手收了神兵,定了定心神,下意识整了整衣袍,这才抬脚走进来。
山洞初始极狭,渐次宽敞,一路,两侧石壁上都嵌着照明晶石。
到山洞腹地,陡然宽阔起来,他一抬眼,脚下猛然顿住。
只见对面石台上盘坐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玉冠锦袍,风仪无双。
尽管他一动不动,可周身气度却世所罕有。
只是这人影却奇怪,通体透明,阖眼闭目,宛若死去多时,但浑身却为无数红线穿透,像一副牵线木偶,惊悚诡异至极。
见此情形,稷辛喉头发紧,只觉得心脏收缩的厉害,叫他喘不过气。
“……这就是你们的报复?”司渊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稷辛胸腔欲裂,勉强挤出一句话:“这……这是怎么回事?”
司渊有气无力,眼中无神:“这话难道不应该我问你?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们对他做了什么?逼死他还不够,还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侮辱他!”
“谁做的?”稷辛觉得胸腔已经完全碎裂,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司渊跌坐在地上,苦笑,“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这不就是你们想看到的吗?曾经绝情断欲、高高在上的神尊,落入凡尘,为情爱所苦,永世不得所爱。为情所苦,为情所伤,为情而死,周而复始,循环往复……哈哈哈哈哈……你们成功了……哈哈哈哈哈……”
稷辛心疼难忍:“谁做的?”
司渊苦笑:“到了这一步,何必还装?除了你和离昊,这世上还会有谁恨他入骨?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稷辛大脑飞快转动。
“你们因为灵泽、商翟和花芜之死,怪他袖手旁观,因他诛杀溟侓和一干上神,更是怀恨在心,后来,他剔了你和离昊的神骨,逐出神界,你们更是恨他入骨,所以,你们报复他、侮辱他。稷辛,你还是人吗?”
“……”稷辛抬眼看向石台上的人影,他什么也听不进去,“这些红线是什么?”
“你们打在他神魂上的红尘劫。”
“红尘劫?”
“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他每一世都活不过三十?为何他每一世都不得善终?为何他每一世都为挚爱所杀?这就是红尘劫。情劫渡情即可,红尘劫么,必得了断不可。”
稷辛眼中大震,浑身僵硬:“可能破解?”
“这该问你。”
稷辛目中失神:“问我……”
司渊问他:“你们折磨了他三万年,还不够吗?这三万年,他历劫无数,我看着他生,看着他死,看着他在一场场劫难里饱受摧残,看着他的心魂越来越弱,看着这具灵体一点点消逝……”
稷辛失神若痴:“三万年……你就眼睁睁看着……”
“我能怎么办?”司渊抹去眼角滑出的泪,“我解不了你们的手段。我什么法子都试过了。我什么也改变不了,一切都只会沿着既定的轨道走,如果我强行改变他的命数,这一切便会重来一次,他只会多受一世折磨。我能想到的唯一解法,就是让他每一世顺利赴死,尽快历完所有劫难。”
“没有别的法子?”
“没有。”
“这一世,也是如此?”
司渊道:“快了。”
稷辛嘴角颤抖:“什么……叫快了?”
司渊抬眼看着他:“你说呢?”
“……”
“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但凡你还念着他数万年教养之恩,但凡你还能记起他一点点好,哪怕一点点,你高抬贵手,放过他……”
稷辛没应,扶着墙往外走。
司渊坐在地上,神情一点点变冷,稷辛走出洞口,司渊一颗心也彻底冷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