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转身出去阖上房门,外面又开始纷纷扬扬落雪,他立在廊下观赏院中红梅,只觉得每一株都格外可爱。
须臾,有脚步声传来,转头瞧见月洞门进来一人。
那人也在他视线看过来时停住。
他没有撑伞,宽袖长袍如流云曳地,白雪纷扬,于他的银发上绽开一朵又一朵剔透冰花。
停顿了两秒,谢无涯朝来人躬身见礼:“扶华仙君。”
萧珏又才走过来。
谢无涯道:“云泽君此刻正在里面。”
萧珏似乎并无意此时进门,转身就要离开。
谢无涯叫住他:“仙君留步。弟子有件要事想同仙君商量,不知可否到苍梧峰谒见?”
萧珏一口回绝:“要事自去找青霄。”
“这件事只能同仙君详谈。”
“不见。”
“扶华仙君,”谢无涯再次拦住他的去路,“若此事关乎修真界存亡,你也不愿意一听?”
萧珏毫不在意,抬脚就要绕开他。
谢无涯道:“若是果真万事万物不萦于心,又何必去西境呢,燕前辈?”
萧珏一顿。
谢无涯并不喜欢跟人绕弯子,他只想把萧珏绑到他这条船上来。这事他已经筹划了很久。
若论对抗妖魔,盟友当然首选这位剑圣。
“燕前辈关心锁妖塔之事,不辞辛劳前往西境,弟子佩服之至。既然前辈心忧天下,何不听我一言?”
萧珏:“……”
“前辈是否想说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谢无涯先道,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里,“衍天宗向来禁妄言诳语,前辈还是不说为好。”
谢无涯明显是想趁今天这个巧合博得一个商谈的机会。
只有得了商谈的机会,他才有机会推进自己的计划。
但萧珏似乎对他所说并不感兴趣,始终没表露意愿。
这类沉默的人要么是心思深沉,要么就是脑筋木讷,口舌蠢笨。
谢无涯理所当然将他划在第一类。
“前辈不愿承认也无妨。但有件事还请前辈告知结果。数月前,前辈在阜宁城外破庙中带走小小,敢问芜华道长,他如今可好?”
“……”萧珏抬眼,明显有些诧异,尽管他戴着面具。
见他不答,谢无涯又道:“世人皆以为前辈闭关苍梧峰,不曾想足迹却遍天下,这道让弟子看不懂了。”
说到这里,谢无涯也不惧与他摊牌:“不知当日衍天宗蒙难之时,前辈在何处?如今昊天宗横行,仙门百家浴血奋战,前辈又在何处?若是青霄长老和云泽君知道前辈竟有如此闲情逸致,不知他们又该作何想?”
默了良久,萧珏开口:“何时?”
谢无涯怔了怔。
“何时详谈?”他补了一句。
“明日如何?”谢无涯试探道。他不想拖的太久。
“好。”
谢无涯愣了愣。
这就……成了?
他还以为需得颇费一番功夫,他仅仅只是陈述了事实,他之前筹谋的那些计划还什么都没用,这人竟然就……同意了?
而且,他所说的这些均是猜测,就算是他,尚且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他其实完全可以否认。一旦否认,他不过一个小小弟子,能拿他这位高高在上的剑圣如何?
可他竟然连一句反驳都没有。
这人,怎么有点笨头笨脑?
不对,照理说,这萧珏应该不至于如此好拿捏,莫不是诓他?
等到明日他去苍梧峰,他否认今日之约,不开结界怎么办?那他不是白说了?虽然萧珏此人不太可能食言而肥,但想到他能用化名“招摇撞骗”,谢无涯觉得,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
“不是弟子不信仙君,实在是您设的结界威力强大,弟子这点修为,怕是也进不去。”
萧珏道:“你来便是。”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之感。他记得,从前兰玉也说过。
果然师徒肖似,连说话口吻语气都像。
这时,房门打开,萧莲舟从里面走出来:“叔父。”
躬身行礼,萧珏却往他手上看了一眼。
雪色狐皮,果然精致。
他移开视线,抬脚进去了。
萧莲舟面色惑然:“叔父跟你说了什么?”
谢无涯道:“扶华仙君能同我说什么?没想到他今日竟会来?”
萧莲舟看看他:“今日也是老宗主忌日。”
谢无涯忽然想起曾在梦中听到一语,说是萧既明死于萧珏之手。虽然当时他在西境不以为意,只当是一个噩梦,可如今得知燕双玉果然是萧珏,那个梦突然就变得有些诡秘。
到底那果然是一个梦,还是真切发生过呢?
“无涯……”
萧莲舟靠拢他,看上去有些疲惫。
谢无涯捏了捏他的肩头:“怎么了?”
萧莲舟望着他身后,眼光深邃落寞:“下雪了……我们回去吧。”
谢无涯伸手替他将风帽戴起来:“走吧。”
“无涯,背我。”
“不太好吧……”谢无涯低声道,“万一出去遇到人……”
萧莲舟看着他,虽未言语,神色却固执。
谢无涯拗不过他,只好俯下身子背他起来。
一路,他都尽量挑人少的小路,得亏他那些年逃课,把这衍天宗摸得门儿清。
萧莲舟安静的靠在他背上,始终没说一句话。待回到照花堂,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熟了。
他将人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就算他再神经大条,也不至于看不出来今日他心情不好。
谢无涯坐在旁边守着他,虽然萧莲舟从来没跟他提过爹娘的事情,但他想,人之常情,将心比心,不论是谁,都会有遗憾吧。
他甚至有些庆幸,自己从未见过生身父母,因为从未得到,便从不担心失去,也永远不会眷恋。
他望向窗外,不知道他的亲生父母在这样一个大雪天将他一个新生婴儿放到青楼门口,是何种想法呢?
有些事情,其实不必深想。
深想便容易自扰。
他很满意如今这一切,他从来也没有过多的奢望。他只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
“神仙叔叔……”
萧莲舟梦中呓语突然抓住他的手,谢无涯赶忙安抚似的抚了抚他的脸:“莲舟……”
“你别走……”
眼尾润湿,他哭了。
他轻声安抚:“我在……”
谢无涯伸手替他将眼泪擦去,心情也无端沉郁起来。
其实,他从来就不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唤他。
他总会在病中、梦里无意识如此,在床笫之间失神涣散时,尤为明显。
这或许只是他的一种……癖好。
他不知道。
若他喜欢,随意怎样都好。
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