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涯目测,靶位当在百步开外,能有这个准度和力度,挽弓即成,足以证明其箭术之高明。
少年手搭凉棚看了一眼,本以为他会惊叹,不想神色却平静。
他淡然的拿过为他准备的弓箭,随即也是三箭齐发,竟也毫无例外,正中旁侧的靶心。
戚成芳微微一惊,赵长意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实在太渴望壮大自己的队伍,所以一看到这样的实力,便不自觉流露出惊叹和欣赏的神情。
少年朝戚成芳看了一眼,虽未言语,但他只是浅浅一笑,眼尾的红痣仿佛就自带三分挑衅。
戚成芳统兵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因此对少年的行止并不在意,脸上的诧异也只是一瞬。接着,他阖眼开弓,仍是三箭齐发,这次竟是齐中三靶。
众人惊叹不已。
连滕齐布和周日升也微微睁大眼睛,从前他们只是听说戚成芳箭术高超,这还是头一回亲眼目睹。
谢无涯也不禁脱口赞了一句:“果然厉害。”
谁知,下一秒,少年依葫芦画瓢,只听见“嘭”的一声,三块靶面自靶心当场炸开。
戚成芳登时一惊,场上其他人也无一例外为之震惊。能射穿箭靶几乎已是力能扛鼎,头一回见有人将箭靶射裂。
戚成芳知道自己已经输了,但少年仿佛还有些意犹未尽,舔了舔唇角道:“继续。”
戚成芳放下弓箭,说了一句:“你赢了。”
少年却不依不饶:“不如我们再比旁的?”
戚成芳脸色有些难看,赵长意赶忙解围:“胜负已定,我看没必要再比。”
少年却道:“戚将军可是怕了?”
虽然明知是激将法,但这一个怕字说出来,还是让戚成芳恼火,偏偏一旁的董惑身为长辈,却仿若未闻。
“戚将军若是怕了,不应也无妨。”少年作势将弓箭丢给旁边的人。
戚成芳眉头皱紧,他行伍十数年,今日被一个毛头小子下了脸面不说,还当众这般侮辱,若是平白就咽了这口气,今后在兵将跟前如何服众?
“比什么?”他当即开口。
少年眼底显露了一丝得逞的笑意:“对射如何?比谁出箭更快?”
戚成芳一怔,偏这少年跃跃欲试,眼底透着晶亮的光。
赵长意也心有顾忌:“比试而已,伤了和气便不好了,我看还是算了吧。”
少年道:“戚将军不会连我的箭也躲不开吧?那如何躲得过敌人的箭?”
“比就比。”
戚成芳对自己仍旧很有信心。当然,他也笃定,这少年绝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伤他。
赵长意也提醒道:“比试而已,且不可伤人。”
少年笑笑,将弓箭抓在手上。戚成芳也拿了弓箭,两人各自站到观台两侧。
众人都紧盯着,虽然都心知肚明这二人不会伤对方,但这样紧张的情形还是叫人颇有些期待。
谢无涯却完全是另一番心境。
方才滕齐布受伤,他就心存疑窦,此刻,这人又逼戚成芳答应与他进行如此危险的比试,若他存着什么心思,又或者稍有不慎,戚成芳便有性命之忧。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让他无端生出警觉。
两人站定,同时搭箭开弓,瞄准对方。
场上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谢无涯看向前面的董惑,不知缘何,这人似乎比任何人都紧张。
又或者说,是肉眼可见的慌张。
难道是怕自己的徒弟受伤?
或者,是怕他不知天高地厚的赢?
可就算如此,也不至于慌乱到冷汗涔涔。
何况,他若真担心,叫停不就行了吗?
他这做师傅的难不成连这个决定也做不了?
谢无涯疑惑更重。
场上却已经是箭在弦上。少年噙着笑意,慢慢开弓,崭新的箭头分毫不差的对准对面的人。
董惑紧盯着两人,身子随着弓弦的开合程度不自觉往前倾,仿佛下一秒就会跳起来。
“咻——”
“铮——”
出箭声与出剑声几乎在同时响起,那支直逼戚成芳眉心的箭在他面门处被猛地斩开,砰的一声斜插在他脚边。
戚成芳愣在原地,几乎完全失了神志。
而他的箭则是稳稳从少年耳侧射空。
满场鸦雀无声。
就连滕齐布和周日升都忘了动作。
少年愣了两秒之后,视线准确无误的捕捉到观台角落突然站起来的人。
他的视线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停顿,似乎一早就知道这个人坐在这里。
赵长意从惊愕中回过神,他虽然爱才,可方才的情形也看在眼里,这少年再厉害也不可能比戚成芳的安危还重要。何况,赵长意还远没有学会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切磋而已,你这是做什么?你知不知道方才……”
少年不以为然:“我怎知他竟躲不过去?”
“你……”
董惑颤颤巍巍爬起来求情:“殿下,逆徒顽劣,还……还请饶他这一回。老夫感激……感激不尽。”
赵长意气急,却又不能不顾及董惑。
这时,谢无涯道:“我看此人心性未定,不宜收用,还是让他跟着他师傅修身养性为好。”
赵长意立马认可:“就这么定了。董先生,望你之后好生教养你这徒弟。退下吧。”
场上继续进行选将,但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谁也不敢多言。谢无涯方才情急之下出手,此刻颇有些不适。
他调息了许久仍觉得心脉隐隐作痛,便悄然从角落离开了,一路上,搀扶他的弟子也发觉他的脸色愈发难看:“谢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
他揉了揉心口,心想自己不过是挡开一支箭,何至于如此严重?
刚做此想,喉头便涌起一股腥甜,当即弥漫到整个口腔。
“谢公子!谢公子!谢……”
一瞬间天旋地转,扶他的弟子却突然将他松开,他感觉自己就要栽倒过去,本能般伸手抓住面前一只手。
他虽然昏沉的厉害,心里却清明。这只手臂明显比扶他的弟子要纤细许多,但也强健不少。
那只手似乎在微微发颤,整只手臂的肌肉都紧绷着。谢无涯扶着它站定,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视线渐渐清晰,那只胳膊紧绷着一动不动抬举着。
谢无涯转头,却是方才台上的少年,此刻正看着他。
看清对方的脸,谢无涯轻轻将手移开。那只抬举的胳膊在他面前停顿了两秒,然后才收走。
瞥见方才扶自己的弟子倒在地上,他刚要开口,少年就先道:“没死。”
谢无涯要问什么,人又道:“以你的伤势,最多再撑半刻就会倒。你是打算先质问我,还是先自己走回去躺着?”
谢无涯定了定心神,他清楚这话不是唬他。
反正此人在军中,任何时候再问也不迟。
他捂住心口企图缓解疼痛,慢慢朝自己的住处去。
少年走在他左侧,既不出手相助,也没有出言奚落,始终落后他半步,安安静静跟着。
这种感觉让他莫名觉得似曾相识,似乎在某个时候,身侧的确有人这般亦步亦趋跟着。
但那种感觉太微妙也太微弱,他分不清是真的存在过,还是此刻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混沌。
直到拖身回到住处,谢无涯已近极限,连拉开腰带的力气也丧失殆尽,但少年跟着他进了房间,却始终远远站着。
他没力气去思考这个人的意图,只是忽然就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