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年底。
各大宗门与昊天宗之间的战事成为常态。
从最开始两月之内施加给其他宗门的雷霆手段,企图速战速决,如今已经快一年,两方胜负竟然持平。
在此期间,清风门大体完成重建,衍天宗主峰灵晖的重建工程也快要竣工,只是肯定赶不及今年能让一众弟子回宗,要留在云雾山庄过年了。
自从黎源带回被俘弟子之后,萧莲舟逐渐开始在宗内主事,祝无时便上了前线,谢无涯自请参战,也奔波在各宗驰援的路上。
昨夜又是大雪,今晨起来便有人在收拾听月轩院中小道上的积雪。今年雪来的早,入冬就开始断断续续的下,云雾山庄每年都是大雪纷飞,今年也不例外,尤其如今到了年底,雪一层垒一层,到处都像是玉砌一般。
赵长意披着一身雪从院外进来,在门口抖了抖,跺了跺又才进门,一股暖意瞬间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师尊,谢无涯又来信了。”
赵长意从怀里掏出一封还带着体温的书信,递给桌案边的萧莲舟,便去火炉边上烤手:“师尊,他从前最是讨厌读书写字,现在这信十天一封,风雨无阻,也不嫌麻烦,还真是转性了……”
萧莲舟将信打开,信笺一展,里面夹着一支用法术保存的红梅,上面还沾着星星雪花,莹莹透亮,好不可爱。
他看着那支红梅,眼底漫起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信笺上是一手越来越笔法熟练、风骨傲然的飞白体,那是萧莲舟最擅长也最喜欢的字体。开头还是熟悉的那句问候:
师尊:
睽违日久,未悉近况。
他不再唤他生疏的云泽君,像是彻底接纳了这个弟子身份。从收到他第一封信起,他便感觉到了。
他的确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了,自从黎源回来,已经两个多月。
但他的信来的很勤,所以,他很清楚他的近况。
每封信都写的不长,只有一页,仍是他最近这十天内所见所闻的一些琐事趣事。
诸如:灵梧子生气拍碎茶盏扎了手。
魏长风在战场上炫箭术被对方偷袭用镖扎了屁股。
魏平澜被夫人怀疑养了外室,起因是他夫人发现他最近不爱吃甜食。
盛明朗被罚装晕被盛明庭踩手……
祝无时的鼾声像拉二胡……
……
不过百余字,萧莲舟足足看了半个时辰。
仅仅十日,他竟然又在三个宗门之间奔波了一圈。所谓驰援,便是谁有事帮谁。难怪最近没再收到玉华宗和千秋门的求援书信。
他又拿起那支红梅,无端在想,是他无意中瞧见这景色便折给了他,还是专程为他去某处折了它呢?
他不知道。只是想起接到他上次随信送来的糖炒栗子、梨条桃圈、莲花酥等物他道不曾想过这些差别。
他提笔回信,还是像往常一样写了两个字:收悉。
开春,魏平澜重伤,玉华宗群龙无首,长老之间闹得不可开交,差点被昊天宗一锅端了。幸好,危急关头魏长华站出来,扭转了这个局面。
各宗仙首前往玉华宗探望,萧莲舟从盛明庭那里听说,谢无涯跟祝无时和闻越最近在昊天宗境内活动,打算趁魏平澜这件事,突袭昊天宗。
但很快就传来他们失败的消息,但谢无涯给他的书信仍旧一如往常。
五月初,灵晖峰重建工程终于完成,衍天宗一众离开云雾山庄,返回雪玉之巅。青霄及一干长老一回来便前往苍梧峰拜会,但萧珏仍紧闭结界不出。
除了青霄,其他人都颇多怨言。
不久,谢无涯和祝无时、闻越等人回宗,萧莲舟在祝无时的居处——秋风堂一众人群中看见他。
他长高了些,也不像之前白净瘦削,脸颊饱满但轮廓分明,总算脱了那层饿殍病态。
祝无时受了重伤,房中乱哄哄一团。萧莲舟走过来,在谢无涯看到他的那一刻将视线投落到榻上的祝无时身上。
谢无涯:“……”
萧莲舟:“长老,无时的伤如何?”
青霄:“不容乐观,闻越和谢无涯都说是被妖物所伤。上次你也曾说在永安城外发现狼妖踪迹,只恐这件事不是这么简单。”
萧莲舟:“如今仙门大战正炙,此事若传出去,只恐人心不安。”
“是啊,所以这件事先不要传扬,暗中查探便是。”
“是。”
从秋风堂出来,萧莲舟径直朝自己的照花堂去。
走了一段,他便察觉有人踩着他的步子跟着他。他快那人便快,他慢,那人便慢。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在心里肯定了一个名字,这种没来由的直觉和笃定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可他无法否认的是,他有一点隐秘的高兴,因为这个人没有继续留在那里,而是跟着他出来。
他停下,转身。
人就立在几步开外,眼神平静,坦然的看着他。
萧莲舟有一瞬的错愕,他觉得这个人沉稳的不像个少年。片刻之前,他甚至以为,方才会在他眼中看见欢欣。
但没有。
“许久不见,云泽君可好?”谢无涯问他。
萧莲舟心下一落:“……好。你在外奔波数月,可还好?”
谢无涯道:“有劳云泽君挂念,一切都好。”
萧莲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只是觉得这个人跟与他通信的人似乎完全不同。但他明知这就是同一个人,而信从来也就是最平常的信,他却倍感失落。
“返程劳顿,回去歇息吧。”
说完,转身就走了。
他回到照花堂,独自坐了许久,将谢无涯送给他的信逐封拿出来细看,他不知道自己想从这些书信中看出什么,但就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去看。
旁边的匣子里有数支用法术保存完好的花枝,菊花、梅花、桃花、杏花……每朵都开的很好,枝枝惹人怜爱。
“师尊,”赵长意进来,他匆匆将手边的东西收好,“谢无涯说他今晚不回照花堂。”
“为何?”
“他说想去苍梧峰看看青赋师叔。”
理由很正当,萧莲舟没多问,只说:“由他去吧。”
……
青赋一直住在苍梧峰,这竹苑被焚了之后,他回来以后搭了个茅草屋还是住在这里。
谢无涯一来,就看见他躺在树下,怀里抱着兰玉那只小白狸。还不等他招呼,小白狸腾的冲出来在他脚边一直跑圈圈。
青赋察觉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见是他,又把眼睛阖上:“你怎么来了?”
谢无涯抱起小白狸坐在旁边的竹椅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邋遢?”
青赋须发茂盛脏乱,不像是仙门中人,道像街头的流浪汉。
青赋感叹:“人活一世,逍遥自在最重要,不修边幅也是一种自在。”
谢无涯一边撸毛一边道:“不洗澡也是?”
“你这娃儿……”
谢无涯笑,青赋睁开眼睛,伸手从旁边取了坛酒扔给他:“尝尝。”
谢无涯喝了一口:“味道不错啊。”
青赋道:“这不就是你说的四季春,尝不出来?”
谢无涯看看酒坛,又闻了闻:“你还真找到了?”
“是啊,找的可费功夫了。这酒原来叫这个名,后来改名叫春风醉。这酒稀罕,一年也出不了几坛,谁知道酿这酒的人不久之前又出了意外,我打听了他八辈亲戚才买到几坛,回来衍天宗都没了……”
谢无涯又喝了一口。
他那天本就是随口胡诌的,虚虚实实,真真假假。
青赋:“你说你小子是不是故意把我骗下山?”
“我哪敢?这四季春你不是找到了吗?”
青赋似乎也觉得他说的有理,又没追究,长长叹了口气:“就为了这两坛酒……”
谢无涯:“能得几坛酒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