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从不轻易露面的扶华仙尊竟也亲临。
宗里各处都在窃窃私语。
“好像是云泽君出事了……我听守山的师弟说,前日夜里,云泽君被送回来时,浑身都是血……”
“不会吧,谁能伤得了云泽君?”
“肯定是遇到厉害东西了……听说还是为了救一个弟子……”
“谁这么大脸?!”
“还有谁?苍梧峰那位呗……”
“我@#?*&$%&?$#……”
“……怎么没瞧见雁冰师兄和长意师兄?”
“估计这会儿都守着云泽君……”
“……”
灵晖大殿。十二峰长老齐聚,分列左右,正上方的须弥座上端坐着一个银面男人,虽然那张银面遮了他几乎全部面容,但透过他的眼睛,不难看出他的神色是如何严峻。
一袭云锦白袍本就衬得他出尘脱俗,及腰银发更添尊贵与庄严。
这位就是罕会露面、修真界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剑圣,他早已不问宗务,此番竟也惊动至此,可想事情严重到何种地步。
萧珏没发话,殿内便无一人开口。
光是这样的气氛就足以让人窒息。
谢无涯跪在殿中,他从回来就跪在此处,已经跪了两天两夜,身上还是那身血污的脏衣,从头到脚狼狈不堪。脸上的伤口已经结痂,现在看起来格外狰狞恐怖。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我说完了……”
谢无涯再次重复那夜遇险的情形,尽管每个长老问一次他就得说一遍,但他也只能说。
众人的神色都很凝重,看不出他们是信了他的话还是没信,又或者,他们压根没听他在说什么。
其实,谢无涯自己在说时,心思也早飞到别处。
他希望突然有弟子来报,说萧莲舟已经醒了,说他没有大碍,说他很快就能康复,可大殿的门始终无人推开。
他不知道自己在期望什么,明明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金丹消散,还是经脉尽断,都无法可解、无药可医。他连一丝侥幸都生不出来。
“重伤莲舟的人使一柄黑色重剑?”青霄长老开口问他。
将萧莲舟连夜带回衍天宗,又罚跪两日,他已经疲惫到极点,近乎摇摇欲坠。
“……是。”
他没提萧冕。因为就算是衍天宗内,也很少有人知道这个名字。
果然在得到他的确切回答后,一众长老的脸色都变了变。
尽管此人已经被逐出去多年,但不可否认的是,萧冕永远都是衍天宗的污点。
青霄长老道:“莲舟尚且重伤至此,你是如何能逃脱?”
谢无涯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只觉得体内力量充盈,犹如涛涛江河取用不竭。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就跟从前修行破境之时如出一辙。
但这话他不能说,他只能说:“弟子能捡回这条命,全赖云泽君相救。”
青霄长老又问:“此人缘何追杀你二人?”
“不知道。在此之前,还有一群黑衣人纠缠,弟子以为,他们或许并非受同一人指使。”
尽管谢无涯浑身都在诉说疲惫,但他的脑子依旧清醒。
这两日他一直在琢磨这件事,到底谁会要取他跟萧莲舟的性命?
当夜他是一时兴起去往河滩,而萧莲舟也是碰巧随他到此。所以,大概率这些人的目标并不是萧莲舟,而是他!
可他想不明白,谁会杀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打杂弟子?竟还派出那样的高手,真是看得起他!
他之所以怀疑他们是受不同人的指使,原因在于既然“雇”了萧冕这个活阎王,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让那些喽啰跑一趟?
又或者,那些黑衣人其实足够对付他,又何必再找一个“萧冕”?
所以,他断定,当夜在河滩上意欲取他性命的是两拨人。
可如此,事情就更奇怪,但现在,他还想不出其中的缘由来。
“你如此以为,可有凭据?”青霄长老问。
谢无涯只能摇头,因为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尚无真凭实据。
“既然如此,便不好断言。此事我会着人去查探清楚,我道要看看,是何人存心与我衍天宗过不去。至于你……”
青霄长老正欲判罚,一直不曾开口的萧珏却突然出言:“莲舟遇险一事还待详查,便不追究你的过错。”
尽管谢无涯觉得这个声音格外耳熟,可这个人一开口,背心便是一凉。
“但,下山久滞不归,罔顾宗门法度,该罚。”
“鞭三百,以儆效尤。可有异议?”
谢无涯:“……”
衍天宗宗规他熟,久滞不归就算顶格处罚,最多也就罚十鞭。
可这萧珏一开口,就要将三百鞭抽在他身上。这哪里是惩罚,压根是想打死他。
谢无涯太清楚萧珏严厉古板的脾性,可想到这几百鞭,还是当即请求减刑。
“弟子自知有错,甘愿受罚。但请扶华仙君念在弟子未有大错的份儿,从轻处罚。”
萧珏道:“弟子谢无涯,久滞不归期间,淫邪、赌博、不敬师长、无故生非、背弃仪礼,罚三百鞭,可有异议?”
谢无涯愣在原地。
这TM……谁告他状?
谢无涯心一横,立马否认:“扶华仙君明鉴,弟子……不曾做过这些。”
“妄言,加鞭二十。”
谢无涯:“我……”
不等谢无涯辩驳,两个执刑弟子过来直接将他押去戒律堂……
*
若说谢无涯上辈子最怕的人,除了萧莲舟,大抵就只有萧珏了。
虽然他常居苍梧峰,可每回露面,都会送他一份大礼。
衍天宗宗规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千余条,毫不夸张的说,上一世的谢无涯每条都犯过,更夸张的是,每一条他都被萧珏罚过。
这个人在他印象里,说过最多的话就是“鞭一百”“鞭二百”“鞭三百”,亦或是“罚”。
谢无涯不知昏死过去多少次,在现实和过去中反复辗转,意外的是,他的过去里除了萧莲舟,竟还有这个只会拿宗规压他的人。
谢无涯很讨厌这个人,却无法仇恨他。因为这个人每回都能找到最正当的理由收拾他。
受刑之后,他被抬回苍梧峰下的竹苑,大夫说,肋骨全断,肺腑皆伤,没有两三年,怕是痊愈不了。
宗里的弟子听说萧莲舟受伤与他有关,都颇为厌恶,连盛明朗想来探望,也没人肯御剑送他过来。
苍梧峰本就与其他几峰隔绝,如今是彻底隔绝了。
在床上躺了数日,他翻不了身,下不了地,只能躺着。
身上的伤开始感染溃烂,初始只是一小块,两日功夫,几乎浑身都生了脓。
他高烧,出现幻觉,幻象里都是他的过去。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一遍又一遍的折磨他的精神和□□。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感觉不到疼痛,对生死也失去概念,整个人浮在一片未知的空间里,周围黑洞洞一片,什么也没有。
他觉得这个地方就很好,虽然没有快乐,却也没有悲伤。虽然没有希冀,却也没有痛苦。这里只有他自己,没有人来爱他,也不会有人能伤害他。
“无涯,无涯……”
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的声音,那个声音不停的在唤他,他不想应,那个声音便一直唤着。
他有些恼,因为它搅扰了他的宁静和安详。
他正打算教训两句,谁知刚一张口,一股冰凉的液体便送进他嘴里,顺着他的喉咙流到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