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檐“哎”了一声,冲他竖了个大拇指,“聪明,我说你就不该拿了钱跑路,就该留下来与你室友我患难……”
他未说完的话,被杜莎打断了,“哎呀还聊上没完了,禾黍,回岗位了,你走了调酒岗就没人了,我是来叫你的,快走!”
陆檐飞挑了一下眉毛,随意慵懒地起身把烟灰磕到了烟灰缸里,问:“你还会调酒?”
禾黍:“就会调那么几杯而已,改天请你尝尝果酒,我先过去了。”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对杜莎说了句:“走吧。”
他抬脚,绕过了茶几,跟着杜莎朝吧台的方向走去了。
走远了,杜莎悄咪咪地问:“你真的赢了十万?太厉害了吧。”
禾黍的视线一直看着前路,听到杜莎问,毫不避讳地“嗯”了一声。
杜莎的眼睛睁得更大了,“我艹……”
禾黍笑了笑,瞥扫了她一眼,“出息。”
“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么多钱啊……”杜莎发完牢骚,脸色沉下来,问禾黍,“你为什么要帮他啊?”
禾黍走到了柜台前,抬起挡板走了进去,道:“一小孩儿,真要是被剁掉了手脚,会很惨的。”
杜莎:“哦。”
任然的目光从隐入人群的禾黍身上收回,问陆檐:“你刚刚说参加比赛,他要参加什么比赛?”
陆檐顿了顿,直起身子,把烟灰轻磕进烟灰缸里,淡淡道:“一个选拔乐队的节目而已。”
“乐队?”
“嗯。”
“……你俩都认识这么久了,他怎么还没加你微信?”
陆檐靠回沙发里,说:“我怎么知道。”
任然蹙起了眉毛,五官似乎都要扭曲在一起了,他思考着便拿起一瓶啤酒喝了起来,咕哝道:“说他高冷吧,他还笑呢,说他冷漠吧,他刚刚救了还算陌生人的你,哎,这个人真奇怪啊。”
陆檐沉默着,倚靠在沙发里,把烟再次含在了唇间,烟雾中的眼神,深沉得像是不见底的湖水,轻轻抬起的时候,充满了探究和逼人的气质。
他想,禾黍究竟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孩子。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但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
*
陆檐周一早晨回到了蒙新。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男女混合的朗读声透过教学楼里一排硕大的窗户传过来,在空旷寂静的校园里显得异常嘹亮。
整个校园里,异常燥热,夏蝉在浓荫里嘶鸣,与少男少女们,急速的一遍遍的声音,一起漂浮在校园上空,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迫感。
陆檐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过办公楼长而明亮的走廊,几十秒后,停在了其中一间房门口,抬手敲了门。
一个女声响起:“进。”
陆檐走进去,笑道:“段老师您好,好久不见。”
一个戴着眼镜的胖胖女老师抬起了头,上下把他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人之后,惊讶道:“陆檐!你的假不是还没到期吗?”
陆檐虽然学习不好,但是会说话,老师都对他不错。
他笑了笑,说:“事情解决完了,我就回来了。”说完,严肃起来,将手里的袋子,放在了桌子上,“这次回来也是有事情要办,这是我的休学申请书,请段老师批准。”
段丽张着嘴,怀疑自己听错了,又问:“你说什么?休学?”
陆檐:“段老师您没听错,我就是要休学。”
段丽一听,脸色霎那间就白了,箭一样从椅子上起来,走到陆檐身边,仰着头,说:“你疯了呀啊,你高三了知不知道!你父母知道吗?”
朗读的声音,突然变得整齐,有几个班的学生,正在被老师领读,整齐划一的声音,他们踌躇满志,他们的未来或许是光明的。
前途迷茫的陆檐同样严肃了下来,“我父母不知道,他们要是知道,根本就不会让我办休学。”
段丽:“回去!现在!现在就回去给我上课!以你的聪明劲儿,努力一年二本一定会上!赶紧给我去上课!”
段丽很激动,陆檐知道,他必须说服他。
“段老师您先冷静一点听我说好吗?”
“你要说什么?你不上学是要去干什么,端盘子吗?!”段丽大声说。
陆檐知道必须得说服她,于是,他看着段丽生气的脸,道:“我从来都不相信奇迹会降临到我这种普通人的身上,高考的难度你我有目共睹,我知道你的意图是为我,但是我有我自己的考量。”
他接着道:“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需要抓住它,但是这个机会需要时间,所以我才来办理休学,倘若最后没能抓住,那么,我还有一个机会可以回来重新高考。”
在他讲话的过程中,段丽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她推了一把眼镜,反应思考了几秒,发现陆檐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高考不是儿戏,能把握住今年就不要等明年,时代每时每刻都在变化。
段丽皱着眉,走过去,语气不再带有火药味,而是平淡地劝说:“陆檐啊,老师知道这些,但是你也要明白,高考这个机会也是同样不等人的,如果……如果,如果你真的担心文化课创造不了奇迹的话,你也可以走艺术路线,学校里每年都不乏有文化课两三百分,最后靠艺术考上大学的,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而且,你现在的文化课成绩已经在艺术生里算不错了,只要你……”
陆檐打断她的话,“这些我都考虑过,但您要知道,艺术,在中国,是不值钱的。”
段丽的表情空白了,她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她从来都不知道,平时吊儿郎当没正经的他,竟然会考虑得这么多。
陆檐带着伤感,继续说:“艺术是件花钱的事情,我不愿意去做,我已经拿到了一个剧组的试戏资格,只要通过,我就可以去演戏,拿到丰厚的报酬。”
段丽听他这意思,像是笃定了主意,最后问:“消息可靠吗?”
陆檐点头。
段丽长长叹了口气,垂头盯着地面看了三秒,然后抬眼,看着那个牛皮纸袋,走过去,用手指碰了碰。
休学。
明年的确还可以参加高考。
这或许对于陆檐,对于陆檐的整个家庭来说,的确算是一条路吧。
他的家庭并不富裕,只是很普通的家庭,普通到甚至有些贫穷的家庭。
长久地沉默后,段丽转过了身,对陆檐道:“好吧,以后要是真的成为明星了,记得回来看看我,你父母那边,我先替你瞒着吧。”
陆檐拥抱了段丽,拍了拍她的肩膀,沉声道:“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然后,他放开了她,段丽笑道:“加油,老师看好你。”她想起什么,又问:“任然要出国了你知道吗?”
“知道,他明天就走。”
段丽叹了口气,“你的那些哥们儿,一个个都快走完了,任然这个富家公子哥,也就和你关系最好了,送送他吧,说不定,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林雾他们几个是他们的同班同学,快要高考了,他们都去学艺术去了。
陆檐突然想起了进来那一刻听到的古诗:“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任然是富家子弟,他的人生本就和他有天壤之别,能和这个人成为朋友,算是缘分吧。
高考到了,以任然的成绩,出国是最好的选择。
都在为了各自的生活和目标奋斗,这也注定,人与人之间,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同频共振。
陆檐想,尽管如此,他也要和这个朋友,说一声再见。
“莫使金樽空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