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岁宁即刻正襟危坐,点头如捣蒜。
那人走了,她也卸去了慎微,无力地伏在桌案上。
案上展着一份书写完毕,待墨迹阴干的拜帖,似是它的主人忘了收好。
可帖子上“平阳县令徐晔”几字赫然映入眼帘,让她怎么都移不开眼了。
徐晔将要来平阳上任,可他人还在路上游山玩水,迟迟未到。那么这几日暂留城中也未尝不可。正思索着,一阵轻快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谒舍的杂役给她送了些衣物和点心,又来来往往,在屋内替她备下沐浴的热汤。
可岁宁全无困意,只抱着膝坐在案前,盯着那份拜帖,守着桌前一盏油灯,直至灯芯都燃尽。
分不清是月亮洒下的光辉,还是天刚蒙蒙亮,她迷迷糊糊地被人唤醒,那人问她,“为何睡在这里?”
岁宁微微睁眼,看清了来人,竟是连头也不愿抬。她咕哝道:“公子怎么回来了?”
他道:“回来取些东西。”
“哦。”岁宁敷衍地应了声,抬袖遮住了眼睛,又继续睡。
乌发披两肩,垂落在草编的席上,其上落满朦胧的天光。
宋聿坐在书案的另一侧,静看着她。
“去榻上睡吧。”
她把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道:“不去。”
他无奈道:“我的东西,被你压着了。”
“抱歉。”她支着书案,慢吞吞坐直起身,把枕在臂下的一沓文书推到他面前。
宋聿拿过几册文书,连带着拜帖也一并收走。
他轻声慰道:“先睡吧,待到天明,我再想办法送你出城。”
她忽然说:“公子,这几日我还不想出城。”
宋聿沉默半晌,又叹道:“谁知你又生了什么盘算?我不敢一直带着你。”
岁宁忙道:“我可以不跟着公子的。”
他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似是一宿未睡。此刻正垂着眸,不知在思忖着什么。目光落在她那双善于说谎的眼睛上,微微泛红,有些难看。
只听他笑说:“那——我就更不放心了。”
岁宁又丧气地伏在案上,她与此人,如今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宋聿又说:“想让我帮你,得拿些条件来换。”
“什么条件?我如今没钱又没势......”
“你觉着,我差的是钱么?”
“那是什么......”
“陆氏的秘密,或者,你的秘密。”
话一出口,宋聿仿佛料定了她会选择后者。
可她竟说:“两个都说的话,公子能不能多帮我一件事?”
“自然可以。”宋聿无奈地笑出声来,果然还是高估了她身为谋士的底线,陆宣竟敢把这样的人放在身边三年。
他抱着一摞文书行至门前,回头说道:“我现下还有事要处理,在我回来之前,你可以再考虑考虑。”
他走后不久,“啪嗒”一声,门外上了锁。
岁宁躺在榻上,亦无暇去想,究竟是什么样的要紧事,须得这样防着她。
这日张府张灯结彩,檐角和树枝上的红色绸花高高挂起,红绸绵延不绝,宛若嫣红的流云。是为张将军独女张韫言与陆氏二公子的订婚宴。
昔年,老将军张沧还在骂陆宣是个“出言不逊的小王八”,二人为扬州平叛之事争论不休。
今日他倒一改说辞,称赞他的未来女婿,论样貌是丰神俊朗,在京城无人能出其右。论功绩,曾立下平叛大功,如今又任朝中长史,可谓前程可期。
众宾把酒言欢,贺他仕途青云直上,又祝两家良缘永结。
席间觥筹交错,宾客行酒之声此起彼伏。
听得陆宣怔怔出神。
有佳人兮,似兰斯馨。
席间头戴金钗,身披绮绣的女郎君正以扇掩面,遮去了其下绮丽的红妆。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陆宣一眼,又悄然听着旁人是如何评价自己的郎婿。
像陆宣这般高调的人,张韫言早听闻过他的大名。除了通篇的赞誉之外,还有些无伤大雅的风流轶闻。
陆宣察觉到落在他身上的视线,也回以得体的淡笑,将自己的心绪藏得极好。
最后,他同她许诺:“延生盼能与卿执手共云程,互许白头人。”
也是他亲笔在赠与佳人的白绢上写下,“求仙子于广寒兮,若纤云乎弄巧。执素手而同心兮,许日月之长情......”
既已尘埃落定,何必辜负佳人,如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