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陆宛依旧云里雾里。
“没什么意思。”岁宁笑道,“三公子先回去罢,我留下同子柳女郎君聊几句闲话。”
于是陆宛刚大摇大摆地走出揽月坊的大门,便被方才输了钱的几人蒙了麻布拳打脚踢。
子柳坐在漆木屏风前,低头嗅着茗香,啧啧叹道:“陈娘子待你家三公子真是狠心呐。”
岁宁支着下巴,嗤笑道:“不若如此,被人骗了再多钱他也不长教训。两位兄长在外苦心经营谋来的利,在他眼里同大风刮来的无异。”
子柳又点了点桌上的账本,同她道:“徐晔这两年在揽月坊的花销,林林总总都罗列在账簿里了,你瞧瞧。”
“劳你费心了。”
子柳拂了拂耳边鬓发,淡淡一笑:“这说的什么话?还要多谢陆郎君当年从尸山血海里把我救了回来,小女子替他做再多事,都无以为报。”
岁宁却一时沉默无言,陆延生向来习惯以此手段收买人心,使人自愿为他所用。相比之下,自己倒算是最幸运的一个了。
“四年六月初五日,徐二公子赠揽月坊子柳彩羽衣一件,价值九百九十钱.....”
“六月十六日,赠漆金桐木箜篌一袈,价值五十金......”
“徐晔前前后后送了这么多礼,你竟都不为所动?”
子柳神色忽有些落寞,她起身行至窗前,掀起紫珠帘,望着歌楼其后的一片荒芜。她对那密密麻麻的礼单嗤之以鼻,“那又如何?能到这坊曲之地来的,能是什么好人?”
她所记挂的郎君,从不会到这坊曲之地来。
岁宁本想安慰她,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不曾处于如此境地,做不到感同身受。
临了,只道了句:“我该走了。子柳,好自珍重。”
鸣鹤轩的陆二公子,大有一蹶不振的迹象,连着几日沉湎于放不下的故人。
岁宁在他身后等了许久,陆宣却只凭栏盯着那淤积的莲池,似是在惋惜那几颗捞不回来的红玛瑙珠子,连水中的荷都快被他看死了。
“二公子吩咐的事,我已经办完了。”
他要么不开口,开口便是毫不留情:“要等着他自己犯错?你这把刀,太钝了。”
岁宁解释道:“二公子明知道陆氏与徐氏交好,明面上开罪不得。届时我会将他的罪证呈给仇家,借刀杀人,如此才不会祸及己身。”
最后她也没了耐心,质问道:“莫非你有更好的法子?”
陆宣漫不经心地道:“没有,便依你的办法。”
岁宁便继续说道:“揽月坊的帐,我查过了。徐晔荷包里的银钱如流水一般送了出去,断不可能分毫未贪。朝中的比部①张简,正好是长公子手底下的人,公簿的帐,就须得二公子亲自去一趟了。”
陆宣比照比部两年来的账册,发现徐晔不仅贪过赈灾粮,连当初平叛时配发给陆氏的粮草他也没放过。
平日里各家都心照不宣倒还好,这一查,便将包含徐氏、朱氏、张氏在内的江东士族一并牵扯出来了。
他不禁自嘲:“北人骂他们是一丘之貉,倒也不算冤枉,果真是蛇鼠一窝。”
“如此,够给他定罪吗?”岁宁心里还是没底,她从不敢低估这些个世家的沆瀣一气。如同树根一般盘根错节,只揪其一端,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不够。”陆宣扔了账簿,直截了当地道,“保不准,我父兄还会亲自出面保他。”
岁宁思忖道:“如此还真是棘手,既然北人的刀不好借,借流寇之手除掉他,如何?”
“届时也刚好给三公子腾出个闲职。”
陆宣道:“不可,此时不容流寇生乱。”
岁宁又说道:“徐晔这几日在赌输了不少钱,子柳给他放出了消息,竟陵丝价大涨,徐晔定不会错过这个契机。”
“是要让他血本无归,还是直接取其性命,二公子作何抉择?”
陆宣一言未发,只挑起她的下巴,细细打量那略显寡淡的面容。
岁宁感觉呼吸一滞,即刻闭了嘴,不知他心中又生了什么盘算。
久矣,才听他戏谑笑言:“这般狠戾,你还真是像她。”
岁宁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只要二公子想,自有千百种法子让徐晔死在前往竟陵上任的路上,可你当初不曾这么做。”
“住口!”陆宣收了笑意,厉声道,“此事休要再提,兄长不会准我动手的。”
岁宁也不再多言,为旧主报仇一事上,她也不再寄希望于陆宣了。
他算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忠良之士,但是在家族利益面前,什么都是可以让步的。
①比部:魏晋专司稽核簿籍的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