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宁笑他:“曾平定四方,声震寰宇的陆二公子,也会困于儿女情长吗?”
陆宣惆怅叹道:“婚姻大事,父亲早有安排,哪里由得了我选。”
岁宁暗讷,当真是一群不知疾苦的人,成天到晚因这些琐事闹得要死不活。她掰着手指替他数着,“顾氏,朱氏,张氏,适龄的女子这么多,哪里会没得选?”
陆宣嗤笑一声,“选她们?还不如选你。”
岁宁似笑非笑,面色已然沉了下来:“二公子是头脑发昏了?还是在做梦呢?”
陆宣笑骂道:“没良心的,当初就该把你送到王氏去。”
岁宁背过身去,冷哼一声:“如今送去也不迟,我不过一个被你送来送去的物件。”
他又说:“可你实在有趣得紧,我舍不得。”
“陆延生,那位要嫁给你的女子,当真是可怜。”岁宁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觉得可笑又可悲。
眼前人的一言一语如刀剜心般,令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岁宁转而看向一旁的舞姬和乐师,自掏腰包给他们分了赏钱,吩咐道:“天色已晚,不必再奏舞乐,几位先回去吧。”
一行人走远了,水榭又归于寂静。
陆宣挑了挑眉,心中略有不满:“把人都叫走了,难不成你留下来陪我?”
岁宁并不理会他的诨话,平静回道:“不过想让你静一静。”
陆宣摇摇晃晃地起身,凭轩望着水池中的月影。有的人似水中月,旁人若是想得到她,只会将那月亮揽得破碎。是以只能远观,而不可占为己有。
岁宁凭栏坐下,笑问:“人都走了,二公子如今可以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女公子令你牵肠挂肚这么多年?”
陆宣眸光颤了颤,却未倾吐一言,只是常年挂在腰间珠串的细绳陡然断裂,晶莹润泽的红玛瑙珠子滚落一地,还有的落入了水中,再也寻不到。陆宣只捻起一颗碎珠,地上对散如稀星的珠子视而不见。
岁宁惊讶道:“还真被我猜到了?”
陆宣神色一敛,冷声道:“你僭越了。”
“二公子不说,我如何能帮到你?”
陆宣脚步一顿,却答:“斯人已去,你帮不了我。”
踏过满地的红玛瑙珠子,那落寞的身影渐渐远了。
原是听闻了故人新丧,难怪他今日醉得潦倒。岁宁亦无心抱怨这位不务正业的上司了,躬身替他将地上散落的珠子一粒粒拾起。
旧忆已经远去,岁宁只依稀记得,她曾侍奉过的一位女公子,也曾爱极了这些红玛瑙。
宋氏去年刚落成一座山水园林,名曰“韶苑”。园中设十二景——镜湖春帆,湖堤春晓,曲桥凤荷,临湖水榭,桐荫廊桥,红杏书斋,闻莺柳浪,东篱花藻,花港云归,晴岩听泉,环翠竹亭,以及浮屠揽胜。
权贵人家以此造势,装点自家门面。于是趁逢春之际,邀各家子弟移步韶苑观景。
“姜夫人可还认得出我?为何刘晟之死没有被追究?我逃了之后,公子又是怎样瞒天过海?”一路上,岁宁问了他许多问题。
可宋聿给她的回答只有一句:“既已过去,何必再问?”
园中移步换景,岁宁却觉得索然无味,“如今这般奢靡,树大招风啊,莫非宋氏也想到明面上同那些世家争一争?”
“我虽从不做此想,可是族中的心思早就摆明了。”
宋聿与她停在覆华池旁,朝池中金鲤撒了一把饵,一时群鲤围聚争食,在水面漾起圈圈涟漪。不下水,哪能瞧得见暗处的鱼?
岁宁问他:“那么公子又作何想?”
“我若告诉你,岂不是等着你在背后捅我一刀?”
“既不信我,又何必携我来此?”
宋聿诚恳道:“韶苑落成匆忙,好在景致不错,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岁宁不屑地驳道:“须知这些游园雅事建立在何物之上,我为何要喜欢?”
宋聿笑问:“何时利益也难入你心了?”
岁宁凝视着水中的倒影,云霄髻,攒珠冠,金缕衣。什么时候她也变得同世家权贵一般了?那本该是她最痛恨的人,一群吮食万民骨血的人。
她收回了视线,认真道:“从来都不能。”
不远处,一群婢子窥着宋聿身旁的幂篱女子察察切切。
“长公子带回来那位幂篱女子,听说来自陆氏。”
“那不就是陆二公子身边那位......”
“怎么会和我们公子扯上关系?”
“此事要不要告知夫人?”
虽隔得远听不真切,岁宁大概也能猜到,她们在谈论自己。于是她又忍不住讥讽道:“宋府的风气倒是一点没变,也只有公子这般大度,才会纵着她们私语。”
宋聿道:“你不喜欢听,我让她们噤声便是。”
岁宁索性直言:“是么?我还以为是公子授意的,这些闲话会传到谁的耳朵里?”
宋聿闻言讪讪,“女郎心思玲珑,自是瞒不过你。”
岁宁问:“公子今日携我来此,也是作挡桃花之用?那我可真成了阻着姜夫人相看新妇的罪人。”
宋聿笑言:“正有此意。”
岁宁暗自腹诽,权贵之家出浪子,却也出情种呢。至少在这件事上,同陆延生也算势均力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