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钧催促道:“使君问你,为何不答话?”
岁宁没回答,反而问道:“使君这是要召我为婢?”
陆宣忍俊不禁,看着她蓦地大笑起来,连话语都起起伏伏,“我并无此意,只是此次随行的都是些蠢人,你还算聪明,可与我解个闷。”
那时,在成百上千的难民之中发现了她。只一眼,陆宣便看穿了她的忿恨、不甘,还有野心。此人,是可为他所用的刀刃。
何钧一时无地自容,蠢人说的是我?
未等她拒绝,陆宣又说:“之前不愿做军粮,如今是想留下来,变成那些流民的口粮?”
岁宁忍下心怯问道:“倘若我拒绝呢?”
那双凤眼满含风流的笑意,此刻正落在她的身上,陆宣耐心道:“不必着急回绝,明日卯时前,给我答复即可。”
她一阵思量,最终迎上他的目光,认真回道:“愿随使君同往。”
渐暗的烛光映着树影婆娑,春风似勾人般撩起庭中人的衣袂与鬓发。那人笑意未尽,叮嘱她好生歇息,便转身而去,一拂袖,步履生风,玄色的身影亦消失在幽深的连廊尽头。
春雷滚滚,墨云倾覆。
叛军已入主宫城,朝中的士族却多还在观望。彼时建康城外的流民之众已一路攻城略地,连占新安、宣城、庐江二郡,势如破竹。
栖春居中,一炉茶水在火上燎得滚热,檐下氤氲的水雾中,少年与一道士相对而坐。
宋聿捧着一杯热茶,静默地观着细雨如银针落下,雨帘之外,远山也被白雾遮掩。
仿佛是想到了那人在雨中的伶仃身影,不知她是否受此波及,又是否逃离出去。少年微微叹息,“先生,这场动乱何时会止?”
周其清悠哉打着扇,直道:“难料,难料。”
宋聿又问:“那先生觉得,叛党会输么?宋氏该站哪方?”
周其清冷哼了一声,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别叫你父亲听了去。人生在世,并非只能顺势而为,你也可以,自己造时势。”
“谢先生教诲。”宋聿放下茶杯,起身朝他行了一礼,“我想向外去,寻一条出路。”
雨势渐渐变大,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行人的裙边与鞋袜,宋聿执了柄伞,匆匆往前院去。此时,宋孟贤在两名侍从的的搀扶下,正欲登车。
宋聿追上前问道:“父亲,您去哪儿?”
宋孟贤闻声回头,先是一愣,随即训斥道:“不干你的事,回去!”
宋聿问:“叛党入主宫城了,您还要入宫去吗?”
宋孟贤道:“陛下年幼式微,总得有臣子留守宫城。”
“儿恳请与父亲同去。”
“京城近日不太平,你跑出去作甚?”
宋聿弃了伞,上前扯住父亲的衣袍,言辞恳切道:“我是宋氏子,理应与父亲同行,与家族同往。”
宋孟贤叹了口气,道:“此行凶吉难料,你是家中长子,更应先看顾好自己。”
宋聿跪在雨中,朝父亲郑重一拜,“那儿便祝父亲此行顺遂,早归。”
他不愿再做从前那个孤僻的少年了,最终还是藏起了心中的芥蒂,他也要趁此契机去表明他的孝悌与忠义,这是他为自己造的势。
届时旁人赞你几句忠孝之言,来日便可有官做。这世道,不就是如此么?
一连几日阴雨,扬州几个郡县接连的败退也令人的心情舒畅不起来。
今日一早,陆宣本应到前厅同一众将领商讨作战之计,他却立在门外,听了许久屋内众人的咄咄之词。
“听闻朝中派了个儒生来平叛。”
“指不定只懂纸上谈兵,连刀都没握过,还谈什么带兵打仗?”
“只怕是要教那帮流亡之众笑我朝中无人了!”
“纵是攻下了宣城又如何?庐江、新安都落入了贼寇之手,宣城腹背受敌,恐难敌......”
“若不顺降......只怕来日城破,乱党屠城呐......”
岁宁静静打量着陆宣的神情,他平日里虽肆意而坦荡,大抵还是会因这些冷言冷语而伤神罢。
“使君?”何钧候着陆宣身后,静待他的意见。
陆宣抬手示意他退下,自己推门进了屋,道了句:“好生热闹。”
屋内四个将领围聚在一张堪舆图前,见了来人,即刻闭了嘴,脸上纷纷现出窘色。
只见陆宣拔出腰间短刀,猛然扎穿了木案上的堪舆图,冷眼巡视一圈,怒道:“老子辛辛苦苦在外平叛,你们倒好,连投诚之后分得什么赏都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