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奴不敢。”岁宁诚惶诚恐地低下头,不知他意下所指。
“连夫人都能搪塞过去,你还有何不敢的?”只听他继续说,“我既帮了你,你也替我办一件事,如何?”
“听凭公子吩咐。”
宋聿道:“栖春居的道长,是我的先生。我如今不便与之往来,你常代我去看看他,偶尔陪他煮茶,下棋。”
“可我不会下棋。”
“无妨,他也不会下棋。”宋聿云淡风轻地笑着,亦不再去看那积雪的槐树,拂袖而去。
岁宁望着少年疾步离去的背影,没再多问,却也知晓了栖春居中,藏着他的心事与秘密。
霏雪簌簌,一夜未停。
接虞山石阶覆雪,跟随山势蜿蜒而去,又草木幽深所隐。山高路远,少女跟在姜夫人的步辇之后,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此次,是随夫人还愿而来。
身披紫貂的贵妇人立在香炉前,手持高香,双目紧闭,虔诚祷告。常青院公子的眉眼也像极了这位夫人,只不过多了几分清冷与疏离。
净山寺的方丈佛唱一声,同她说了许多漂亮话。诸如,“夫人如此虔心祷告,定能护佑二位公子顺遂无虞,云程似锦。”
于是姜夫人大手一挥,又往功德箱中投了许多银钱。
耳边传来柳莺的私语:“稚容,你家公子真那么难伺候?”
“不难,他平日里极少吩咐我。”
柳莺叹道:“倒有些羡慕你,空桑院诸事都要由我经手,不然哪抵得住夫人盘问?”
岁宁只淡淡一笑:“不如你同我换换?院中尘土堆积,落叶满地,他素日理都不理。”
柳莺又忙摇头:“还是算了,我怕落得像玄英一样的下场。”
玄英,便是上一个从常青院被赶出去的婢子。
思及此,二人又是一阵叹息。
归途,姜夫人大都在盘问空桑院的大小事宜,起居饮食,事无巨细。
“夫子评价阿攸近日的课业如何?”
“夫子对二公子评价极高,如今已学完了《诗经》与《礼记》。”
“回去之后,多留意他每日的饭食。”
“是。只是每逢冬日,二公子都胃口欠佳。”
“那便吩咐厨下多备些莼菜羹与羊酪,都是他素日里爱吃的。”
“是。”
一路这么问着,不觉已经到了青璃院,姜韶似乎才刚想起来那个常青院的婢子。
“稚容。”
“奴在。”
姜韶倚着凭几,似有些困倦,悠悠开口:“他可认错了?”
岁宁蓦地愣住,以手覆额,长跪在地。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怎的不答话?”
“回夫人,公子这几日都在书房自省,想来已经知错了。”既然两头都不能得罪,她亦只能如此作答。较之于那位公子的绝情,她更惧怕夫人的迁怒。
“哼!”姜韶冷笑了一声,继续问,“你可知他犯的什么错?”
“夫人恕罪,奴不知。”
“他这几日可有到栖春居去?”
岁宁答:“公子从未去过,纵使路过,也不曾进去。”
姜韶又问:“那他可曾吩咐你去送过什么东西?”
“从未,奴亦不曾去过。”岁宁心下叹息,果然是知子莫若母。
“是吗?我还以为去了常青院几日,你便偏私于他了。”姜韶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悠然刮去浮沫,话中带着似有若无的警告。
岁宁听着头上青瓷茶盏磕碰得当啷响,又一次颤颤巍巍低下头去,将尊严和体面一并埋入沁人的雪地里,“奴只听夫人吩咐,不敢生二心。”
适时,隔间里走出位少年,披鹤氅,衣锦袍,腰间容臭生香,拢袖而立,周身透着矜贵与冷傲。他行至岁宁身侧,俯身朝着上位者作揖,唤了声:“母亲。”
那冷淡的语调,岁宁再熟悉不过了。
姜韶瞧了宋聿一眼,施施然开口道:“你院里的婢子,可要领回去?”
宋聿不动声色地看着那跪在雪地里的少女,此刻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将她平日里的骨气都折在了这冰天雪地里。可他又只叹了口气:“母亲若还要盘问,留她在此便是,儿先告辞了。”
察觉到背后的目光,怜悯,抑或是怀疑?岁宁无暇去探究他此刻的神情。少年离去的脚步掀起她身侧的几片雪尘,还真是意料之中地令人寒心呐。
只是夫人没再盘问她,只留她独自一人在雪地里跪了许久。
直至滞钝、麻木,再也不愿将她的背脊直起。
风急雪漫,那一夜回常青院的道路极漫长。
①伧奴:指原籍为北土的奴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