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交谈令任关山嗅到了一丝乌淖太平背后掩埋深藏的真相之息,但她并未择于此刻打破,而为静观其变。
妖鬼王收回视线,再而扫过二人身影。
温鹤之与这人间喽啰站同一队阶[5],这让它心甚疑之,可据它麾下妖鬼来报,并未在那场杀戮之中提及他亦在,它便没必要同他一起杀之,它亦未有过多时辰再同他“闲谈叙旧”,现下首要之事,便是杀了那人间喽啰,不过,这使者如若阻拦它,它便将他也一同杀了,妖鬼族素来容不得背叛者。
“你便为那人间喽啰?”妖鬼王朝任关山抬起下巴,它黑眸定于她那被一横眼布遮以的二眼之上:“竟是瞎子,嗤,不知我那些个废物手下……是如何败于你手上矣。”
任关山拔剑,简言道:“妖鬼王殿下试上一试便知。”
语毕,她未予对手答其之机,一剑刺去,妖鬼王敏捷躲过,然我行我素、刚愎自用的它并未吸食月圆之力,直而施法召出三只张着大口的墨色骷髅头,行以反击。
骷髅头悬浮空中,黑烟阵阵,毒气喷薄,任关山眼上白布被其强烈冲击掀开,一双阴阳异瞳露于妖鬼王视野。
妖鬼王有一息的讶然,她……竟也为那阴阳使者?
任关山顶其漫天毒气雾,一剑斩开三骷髅头,异色血水飞溅上脸,她满目戾气煞色,直逼至妖鬼王身前,一手穿过它的胸膛,继而,它的炙热毒液染满衣袖,灼坏了衣衫。
妖鬼王瞪大二目,一股撕心裂肺、穿心割肉之疼由胸膛贯穿全身脉络,它缓缓垂下头,瞧见任关山那满面血迹与唇边餍足的诡谲笑意,与方才不同的是,她额间多了块彼岸花花印。
原为那……万毒不侵之体,它心中了然几分,可它仍有不明,她为何会如此强?此花分明甚难刻入体内。
“为……为何会有……”
立于任关山身后不远之处的温鹤之见此状,难免觉骇人,他从未见过这般强之人,直入毒阵便罢了,竟还可一手穿膛?
然以此幕之后,他对她,便更为好奇矣,毕竟,这般强悍的杀妖之手段,十有八九便为任樾了。
他立于原处,未去助之,便是为于后方以好察以她之,证实身份,当然,亦有不可忽视之故,便是他纵然去了也为冗余,她压根不需任何人助之,一人便可杀了那妖鬼统领。
起初,他对此仍是抱有忧心矣,欲于她与之局势变幻之际,前去助之,可目前瞧着,他如若去了,倒为多此一举。
任关山抽出满是墨血的手臂,还顺手将它漆黑怪异的心掏了出来,她打量手中这颗蠢蠢欲动的心脏,笑意更甚,却又带着些个孩童懵懂,歪头问道:“原来……妖鬼也会有心么?”
妖鬼失了心脏活不了几刹,只见它的躯体于她目光之中肉眼可见地腐烂溃败,每一息皆在飞快消亡。
“妖鬼王殿下,鄙人名唤任樾,丰都阴阳使者。”任关山于它逐渐消散的身体之前自/爆身份,似是欲让它死个明白,又似是明目张胆的目中无人:“还有,鄙人可并非什么人间喽啰,我杀过那地府的黑白无常与牛头马面,夺过那地府的镇府之宝七杀剑,及,取过那鬼域太子的项上人头,当然,现下又多了条妖鬼王殿下您的命。”
“以此道之,殿下您还觉鄙人为人间喽啰么?”
它未有回话之机,于她说完之时便灰飞烟灭,一片妖火熊熊焚烧于眼前,尸殍恶臭味轰开,但又甚快随风而逝。
而这一切皆被温鹤之收入眼底,犹为她那自/爆身份的狂妄与桩桩“丰功伟绩”,那一霎,他心跳开始兴奋雀跃起来。
真的是她。
然开心未几,她的剑便割向了他的喉间,他只顾着开心,不知她何时来至他身前,也不知那颗心被她丢置何处,他只知,喉间之疼于他证实着这一切并非为梦,而她此刻,亦是真欲将他一剑杀之,只听她道:“现下,轮到你了。”
……
任关山目不邪视[6]地审视他,纵然温鹤之相比于她高上些许,他也可觉出她那不容置喙的居高临下与强势霸道,令人几乎是于对视那一瞬,便心生下意识的畏惧,她虽是他日思夜想的此生夙愿,却亦不得幸免,他全力压下心底乱生纵横的生理性慌乱,强行维着那面上所笑,佯装从容不迫,对上她的二眼,缓缓问道:“姑娘这是?”
“害怕?”任关山嗤笑,眼中为毫不掩饰的冷意:“那方才使者背叛在下之时,怎地不感害怕?”
她唤的并非公子,而为使者,还认定了他背叛她,只因她同妖鬼王缠斗之时他的袖手旁观,即便他为阴阳使者,她也得亲手了毕了他,缘故便为,她眼中容不得一粒沙。
温鹤之于此刻幡然醒悟,立马通晓过来,方才那场打斗,不止是他在试探她,亦是她在试探他。
温鹤之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不紧不慢地娓娓道来,瞧着甚为得心应手,可他藏于袖中因她而紧捏的手,却出卖了他,他于她的质问威胁之中害怕仓皇,于她的误之曲解之中慌张不安,但他却不可在她眼前露出破绽,只得强装云淡风轻。
“使者,还请予个以辞之机,让在下解释一番。”
任关山素来对同道与巧言令色之人较为“宽容大度”,前者是禀承着那“惜才扶持”之理,后者则是本性使然的荒谬趣味儿,故而,她不会似此外那些个既非同道又非能言善道之人一般,将其直接杀了,而会予那人一个道说“遗言”或“辩解”之机,然至于可否说服于她,便看那人道出之言,可否令她网开一面。
任关山无言,只是看着他,示他说下去。
温鹤之见此状,便瞬息理解反应过来,他立马解释道:“使者,您应知晓,乌淖腹背受敌,因妖鬼一族与匈奴部落隔三差五的攻打扰之,乌淖人心惶惶,我身为乌淖二界使者,自是要担负起人界平安,我只得与妖鬼王达成了一项‘和平之议’,我需以异域之人生人献祭,换取乌淖全城百姓之命。”
听至此处,任关山已明了此事的来龙去脉,按温鹤之白日与现下道出的二相措辞前后结合可得,温鹤之奉献异域生人,妖鬼族不扰那乌淖百姓,而那些个乌淖百姓会如此“敌视排斥”她,自然是那生人献祭的前提,乌淖会被妖鬼族扰之。
任关山顺他之言,说而笑道:“故此,我亦为使者献予妖鬼王的祭品,不过使者未曾料我会这般难以对付,对罢?”
温鹤之对此供认不讳。
最初,他见她之时,确是含着别有用心,但因她为女儿之身,他首要之事便是,需得与她留下个好印象,这般如此,后头的行动才可顺利,然,也确同她所说,他未曾料她如此强横、难以对付,竟还在她身上瞧见了那任樾之影,否则,他早已将她献予妖鬼王,与以往那些个前来乌淖的外地人一般。
“使者倒确为实诚,不过——”任关山剑刃逼近,话锋一转,她凉凉道:“我任樾素来看不上你这般自不量力之人。”
颈上之疼愈发昭然明晳[7],温鹤之知晓,她仍不肯放了他,只因此刻的她,正将剑架在他脖颈之上,口中所道说而出的言语咄咄逼人、尖锐犀利:“方才妖鬼王如何死之,想必使者已然瞧着了,使者忖度我为何要穿膛,而并非以剑斩矣?”
未待温鹤之答道,任关山便加深笑意,兀自答道:“因我甚为好奇,用手穿了那肉/体胸膛之感,不过颇为可惜,它只为妖鬼,我体验之感并非为好,不若[8]……使者予我体验一番也?”
任关山横置于他眼前的手臂有一大片破了口的衣袖,那衣袖之内的皮肤残留着道道妖毒灼痕,蜿蜒扭曲,见着很是骇人,可她并未受任何影响,甚至还可举剑于他威之胁之。
温鹤之毫不犹豫向她剑刃移之,剑刃寸寸陷入喉间,丝丝血水由那处淌下,他勾唇扬起笑,道一言便移一寸:“任使者,在下从降生之时便立了誓,我愿为您生,为您死,为您赴汤蹈火,当牛做马,您杀了我,是为在下的乐意之至。”
温鹤之的喉已然被剑刃侵占三寸之一分,那一处血流不止,血丝落入衣间,染红衣衫,而他之发音也愈发举步维艰、含糊混沌,若非她离得近,她倒听不分明他在说什么。
言罢,任关山只是看着他,一阵缄默无言,后来,似是被他今日的有勇有谋、所作所为所打动,觉他为可收之才,才褪了那现下杀他之念,她收剑越过他,擦肩而过间,她申饬一般于他道:“今日之事不可透露而出,如违命,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