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说,不就坐实了他们确实偷溜下山,还确实在小凉栈动手,还确实动了雪夜钟了吗?
而且金丹初期就能敲响雪夜钟,简直天方夜谭,说出去谁会信啊喂!他们的师尊是老了不是傻了好不好?
实际上没老也没傻的清英剑尊,自然也未听信烟兮云这套蹩脚的说辞。
剑尊墨眸内依旧不起波澜,目光落在因为说了谎话脸红脖子粗的小徒弟脸上,冷冷开口:“出去。”
“师尊,我……您……师兄……”烟兮云张口,似乎还想帮着找补两句。
归渺尘却懒得听她胡扯,墨眸微沉,抬指,寒彻灵力霎得卷着她推出涿光庭!
殿门“砰”地一声合紧,将少女的惊呼关在了门板外。涿光庭内,只剩下宁流玉一人应对他喜怒不形于色的冷厉师尊。
……要命。
殿外朔风凛冽,松针被吹卷的“哗啦啦”轻响,堆雪簌簌而下,落在地面,声音好似沙沙窃语。
气氛沉寂的殿中,连这种声音也听的一清二楚。宁流玉此刻心脏紧张到比那松针震颤的更厉害,他抿了抿唇,敛低的鸦色睫羽掩住眸底不安的弧光。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
男人带着审视意味的冷淡视线清晰落在背脊,凌厉更甚利剑,在这种等阶悬殊的天然威压下,宁流玉本能感到胸闷,一吞口水,整个喉管自鼻腔都泛起甜腥至极的血味。
这种未知的等待,却更为难熬。
他本来就是强撑着过来,体内反噬尚且叫嚣的厉害,才刚跪了一会儿,便整个身子都微微细颤。宁流玉掐紧掌心,由那刺痛维持识海摇摇欲坠的清醒,终于决定主动打破这危险的沉默。
“师尊、咳,”他因着不畅的痛意咳喘了一声,细眉微蹙,嗓音中带上了些许微颤的气音,“流玉此行,实在事出有因……”
想好的应对之语说到一半处,戛然而止。
因为眨眼之间,归渺尘竟身形雷厉而动,自主位移至他眼前!
半步飞升的大修士威压,令宁流玉登时喉舌麻痹,再难吐露一字。他艰难用双掌掩着唇,自眼前看着师尊一角雪色衣摆,头脑之中嗡鸣不已。
难以思考,难以……呼吸。
有一个瞬间,他甚至感觉自己整个人与空间脱节,唯有来自归渺尘那恐怖如玄山的威压清晰落在他脊背,叫他浑身激颤,思绪空白。
正当宁流玉难以应对之时——
识海之中,那柄袖珍扫白云竟然骤地一闪,银光包裹他周身,那种难以抵抗的窒息压迫感,瞬间减轻!
意识重新回归破败不堪的身体里,宁流玉缓缓眨了眨眼,这才发觉,自己早已是一身冷汗。
……这神识,竟然还会和主人作对吗?
他悄然松了口气,不禁迷迷糊糊的想到。
经此一遭,他是连跪也跪不稳了,匆忙更换的西子色长袍宽松垂坠,墨色长发蜿蜒散乱,愈衬得整个削瘦腰身纤细单薄;就连吃力撑在地面支撑身体的掌背,因着过于用力,指节都苍白的失去血色。
宁流玉艰难喘着,企图将并不平稳的呼吸调整均匀——可还未等他完全适应得了来自师尊的威压,那锋利冰冷的视线,再次落在了他的身上。
剑尊审视的目光,威力决不逊于他掌中成名多年的扫白云。
宁流玉背脊一僵,顺着目光传来的方向望去。他隔着朦胧面相与男人对视,只听对方嗓音冷淡的问:“与魔修勾结,也事出有因?”
魔修。
既然他师尊都如此笃定,那么言三的身份必是魔修,不会有错了。
对于那主仆二人的身份,宁流玉心里有过预期,可当答案真的摆在眼前时,还是不免心中一沉。
胃里好像滑入一块冰,寒的他浑身奓立。
与魔修私下接触,按照宗规,无论是何缘由,师长宗主都有权随时将其废灵骨、逐出宗门。
这也正是他未来作死下线的主要原因。
——可总不该,如此提前。
宁流玉脑中思绪山呼海啸的时候,归渺尘却也在静静垂眸观察他。
一如既往的脆弱。
不过片刻未见的光景,却好像比上次瘦得更厉害,垂散发丝下细细颤抖的肩头看上去,瘦得只有一把。
峰上随便找个弟子出来,也要比他看上去健壮许多。
归渺尘眉心微不可查一皱,额间银色云纹清晰。
违背宗规时胆子大的很,还敢与谢枯兰那魔头笑眯眯称兄道弟,眼下才被他问两句话,就知道怕了?
透过留在对方识海的一缕神识,归渺尘几乎完全掌握了宁流玉的行踪,当然也看到,对方舍身救人的模样。
这自小就修为一骑绝尘的清英剑尊,自是无法对宁流玉当时陷入的那种抉择感同身受——可即便不能感同身受,青年随神识传递给他的思绪,依旧清晰。
这是他归渺尘的弟子。
他心想。
行事虽蠢了些,可总归,不违道心。
自灵泉之事后,归渺尘首次对自己这位大弟子的印象,产生改观。
他此次叫人来的本意,只是想提醒自己不省心的弟子擦亮眼睛,离那喜怒无常的魔头远一些。可剑尊疏于交际,人情世故那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行事又惯是个霸道专横的,这就导致……
师徒俩完全没在一个频道上。
未等他继续开口,另一边以为自己大祸将至的宁流玉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只见垂着头的青年,身子忽然颤抖的愈发厉害。
归渺尘见状,墨眸神色微顿,他尚且记得之前不过是碰一碰,对方就承受不住吐血的脆弱模样。
从来不知体贴为何物的剑尊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身威压,绝非对方可以抵抗的,随即敛了气息,墨色瞳仁内依旧情绪沉静,抬掌托起宁流玉下巴,欲帮人梳理混乱灵力。
然而,剑修那冰冷修长的指节,刚刚触到美人苍白肌肤之时——
潮湿的、近似血珠温度似的液体,倏地滴落在他关节处。
细细密密的烫意,瞬间自那片皮肤扩散开来,极度陌生的触感,比血液更加存在感鲜明,令归渺尘难得长眸一怔。
他垂眼,看向弟子被他托起的一张脸。
那张素白美貌的脸蛋上,细眉蹙起,长睫软趴趴垂着,如被冷雪濡湿的鸦羽,颤颤巍巍,只稍稍眨一眨,又有几滴清透泪珠顺着青年侧脸,滴落在他的掌背。
宁流玉可怜的哭着,眼尾湿红一片,他皮肤实在太薄,这一哭,就连鼻尖好像都红了点,像只红眼睛的雪兔子。
他一边哭,一边强忍着嗓音中的细颤,对自己师尊抽噎道:“师尊,流玉实则……已命不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