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毕恭毕敬说完,看向面无表情的莫顾,见她没有什么反应,又道:“我个人的建议是,趁早转卖为好。”
“这里早不适合商业活动,我认识几个富豪……倒想将这里收为私人度假山庄,如果莫小姐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莫顾终于看向他,她眼神暗沉,一字一句道:“我会继续经营。”
律师笑容变得僵硬:“……那祝您生意兴隆。”
律师走后,莫顾走出灵堂,开始打量她的葬礼,这葬礼很简单,简单到让莫顾都皱起眉。
不该是这样的。
什么都没有,没有法事,没有超度,更没有……破血湖。
莫顾看向自己的母亲,眼中闪过困惑,又恢复清明。
是了,她只有自己一个女儿,没有生出儿子,自然是办不了破血湖的,她母亲梦寐以求的——
破血湖。
莫顾和其他小孩不一样,别人的启蒙读物是童话,她的启蒙读物是一本经书。
《元始天尊济度血湖真经》
“……罪业愈重,复堕血湖,永无出期,以为果报……”
稚嫩的嗓音一字字念着,她那时并不懂意义。
等莫顾明白了这些文字,她就不愿意再读了。
“这是迷信!”莫顾一把拍开魏己递来的经书。
魏己木着脸,俯身捡起书,她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什么啊有?”
莫顾愈发不耐烦,她嘲讽:“按这里面说的,是个女的就是有罪,一辈子就该念这个经赎罪,就这样还不行,死了还得破血湖,不然就要下地狱,妈,你不觉得这样的东西很荒谬吗?”
魏己听到这声“妈”,神情柔软了一些。
良久,她才抚摸着经书回莫顾:“我,你外婆,外婆的妈妈,守着血池汤泉的世世代代人都是这样做的,既然是规矩,那就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理由就是钱吧。”莫顾嫌弃的看着那本经书,道:“我们家的血池本就靠这个东西圈钱,那肯定要按里面的规矩来呗,要不然我们自己家都不信,别人又怎么会来。”
魏己没有反驳,她将经书强行塞进莫顾手中,道:“总之,背下来。”
莫顾懒得再推拒,选择在魏己走后,再把经书丢角落里吃灰。
她以为,只要她学会视而不见,就能免其荼毒。
直到妈妈带着另一个男人来到莫顾面前。
“他是谁?”在魏己做出介绍前,莫顾率先给出了疑问。
魏己垂着眼,叫莫顾看不清她脸上的情绪,她说:“叫叔叔。”
莫顾盯着那个面容和善的男人,不情不愿低声叫了声叔叔。
男人的目光总落在店中的摆件上,这让莫顾觉得不适,魏己却是一副不在于的模样,直到男人离去也是神情淡淡。
“妈,你喜欢他吗?”莫顾只关心这个问题。
可魏己没有正面回答,只转过头问她:“经书背得怎么样了?”
莫顾心中一跳,意识到了什么,她抬起头,眼中有些迟疑:“妈,你到底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
魏己说:“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
“你想要个儿子,是吗?”莫顾忽然抓到了真相。
她一直逃避,不愿面对的真相。
她有些魔怔的拉住魏己,一遍遍问:“你想要一个儿子是吗?你想要一个能帮你破血湖的儿子?”
魏己一言不发。
莫顾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松开了魏己,但她的声音尖锐了起来:“你还是信那些狗屁!”
魏己有了反应,她似乎有些恍惚:“我也不想信,可是……所有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们说经血很脏,他们说生产之血更脏,他们说女子玷污河流,他们说女子冒犯神明,他们说女子生来有罪,他们说要生出儿子赎罪。
“他们都这样说,那我们总该是有罪的。”
“我们的罪在哪?我们到底脏在哪?”莫顾摇头,她艰难退后两步,透过翻涌的眼泪,看到了门外红雾腾腾的血湖。
血红,吵闹,肮脏,这是外界的形容。
莫顾总看见那些自喻孝顺的男人,来到这里,煞有介事的要办一场破血湖,为他们逝去的母亲赎罪。
可如果他们真的孝顺,又怎么会认为生自己的母亲会有罪呢?又怎么会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通道肮脏呢?又怎么会认定赐予自己生命的血液是污秽呢?
“我试着理解你,但是我真的理解不了你,我也理解不了他们。”
莫顾闭目,缓缓呼出一口气,她试图冷静。
可平息无果,她最后还是失控:“月经两个字为什么就得闭口不谈?象征成人的经血到底为什么脏?卫生巾为什么非要藏在最深处的货架?为什么只有卫生巾要用黑袋子装起来?为什么所有人都在避讳这些?”
“如果月经两个字肮脏,那成人两个才更污秽。”
她睁开眼,虽然没有得到魏己的半句回答,但她心中已然清明。
莫顾拖着行李离开时,在沉默的魏己身边停了一下脚步,她说:“你明明是受了天大的苦才生下了我,却要因为那些莫须有的东西否定自己,否定我。”
“你不觉得荒谬吗?”
魏己没有回答,莫顾也没有回头。
那之后,联系只剩偶尔的转账。
莫顾在外独自劳碌时,也想过回家,可她怕回到家,看到的是魏己有了新的家庭,看到的是她和她梦寐以求的儿子其乐融融。
更何况,魏己从没喊她回家。
就好像,她从没有她这个女儿。
现在,莫顾终于回来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再回来时,血池汤泉一定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没准已经没了她这个“外人”的容身之地。
但是,魏己没有再婚,这里和她走时,一模一样。
就好像,她一直在等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