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兰婷醒了,准确的说是她的躯壳醒了。
浑浑噩噩了一段日子,这才彻底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她记不清自己真实的思绪是多久因何缘故消散的,自能认人起,她便只记得自己就叫做陈兰芝。
如今,真正的陈兰芝早就已经死了,皮肤被河水泡得溃烂臃肿,嘴唇被针线缝得严密紧实,死状极为狰狞可怖。
常人见了应会心生惊厥与害怕,可陈兰婷却面不改色,只是狰狰盯着尸首,不发出一个字。
是姐姐……
姐姐原来已经死了……
陈兰婷便这样匍匐地趴在地上,紧紧凑向了这副死不阖目的尸首,盯着她阴森的双眼,却一点也不害怕。
不知为何,她这副皮囊似抽拔的离丝,一刃一刃起了层层鸡皮疙瘩,可是心里却空洞如漠,显现不出任何的起伏。
无支祁看着她这一成不变、无情无欲的面色,手指间攥着的衣襟力度更沉,甚至压得脖颈上浮起了红色的印记。
不是该哭吗?
凡人亲死,见到了尸体不是该情绪崩塌,溃如洪滔吗?
为何她不给一点反应?
他讽刺地瞥了眼慌乱无措的陈兰芝,这便是你想护住的亲妹妹,对你的死可真是冷淡无味。
人死了,就什么也散了,亲情也是如此。
他心道,脸上起了厌弃。
“我本不想动你,但你姐姐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无支祁蹲下身,淡淡的嗓音压得很低,“你们是孪生,或许你的身体就是她魂魄最好的载体。”
他很认真地自辩:“况且,我看你活得也挺不如意,不如便成全我们吧。”
便是这番突兀的说辞,也唤不来陈兰婷的一句回应。洞窟生寒得很,也寂静得可怕。
无支祁自觉无趣,嘴角下压,不顾陈兰芝上前摸不住的阻拦,掌心一抬,妖力自纹路而动,想逼迫陈兰婷的魂魄出窍。
然而等了片刻,却毫无动静。
他脸色沉沉,若有所思,再次用力,指间捏诀强施动着妖力,却仍然没见任何变化。
空的……
他头一次碰到这样的,两眼惶惶失色,陈兰婷的躯壳竟然是空的。
“你死了?”无支祁嗓音有些混沌不安。
神思不清的陈兰婷却喃喃自语:“我……我死了?”
她死了,躯壳却还活着,也能如常人相问相答。换作常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也难怪,她看见亲姐姐惨死的死相,眼色仍然平静得如一泓清水。
无支祁挥动着指尖,捏诀探息,再次确认这副迷茫空洞的躯壳里确实没有承载任何东西。
她竟不是活人,只剩下了一副带有本能记忆的躯壳,活在了这段时日这么久,也没有亲近的人发现端倪。
身为妖怪,他也算见识广泛,可是撞见这种怪事,头皮仍然发麻。不过转念一想,空掉的躯壳不也正好是容纳魂魄的载体吗?
说不定,是老天有眼,让陈兰芝的命绝不于此。
他的嘴角渐渐上扬,没想到能在绝望的深渊里探得了一点生机:“可笑,原来你是来赎罪的。”
转而,他的眸光循到了陈兰芝:“你妹妹的魂魄和肉/身被分离了,虽然我不知道这是谁做的,但也算做了件好事。正好,她现在的肉/身可以用作装载你魂魄的容器。”
正好,她长了你这张脸。也正好,不用当着你的面伤害她。
无支祁心道,眼里浮了侥幸。
听罢,陈兰芝紧紧拧着眉眼,嘴上虽说不出一个字,可举止上却不住地摇头。她没听明白,更没想明白,只是内心死死坚守哪怕魂魄与肉/身分离,她也不想占据妹妹分毫。
嘴形牵动想说出连贯的话,奈何却被某股力量牵制住,无法发出任何的声响。
可无支祁是妖,只有一窍。做起事情来,只钻自认的死理。完全不顾陈兰芝是否意愿,便强行施动了妖力将她的魂魄与眼前这副空了的躯壳结合为一体。
躯壳内感知到突如其来的侵略,使得陈兰婷发出了虚弱的喊叫,心间似有千万根尖针扎得厉害,她挣扎着却又不可控地宣泄着,誓要将重新附入的魂魄抽离出去。
很快,她从嘶哑的喊叫转为彻凉的哭泣声。头颅被疼得颤动不息,几抹殷红的气息直冲上了九窍。她的躯壳产生了排异的反应,似要将陈兰芝从体内强行剥离出去。
随之,层层叠叠极寒的气息自陈兰婷的体内散发而出,攀附着无支祁的妖力贯穿入了他的体内,打断了他的施力。
他被这突如其来攥颈的力道掐住了喉咙,不及反应,踉跄跌落了身子,重重咳出了淤血,眼睁睁地看着陈兰芝的魂魄又被破抽离出了这副躯壳。
受到此力的影响,脱离出的陈兰芝愈发透明,眼眸里更似暗沉,浑身上下虚无飘渺,眼前逐渐模糊,怔怔地瘫软在了地上。
“失败了……”无支祁浑浊地自言自语,全然不顾自身的损伤,眼前蒙了一层薄薄的淡雾,“不应该啊……”
他再次捏诀,想寻找其中的缘由。所谓魂魄与肉/身分离,本就是禁忌的邪术,也是造孽的门路。此法会绝受术者的神志,断其脉息。受术者虽成了行尸走肉,却仍能正常地活在活人当中不被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