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让听闻微微蹙眉,摇了摇头:“你还有口气,不必上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你快死了。”
“什么叫快死了……”方时序冷笑两声,“我脑子都被这敲钟声烦死了,随时都在哐哐敲的,不就是提醒我该上路了吗?”
“况且,我本就该死……”说时,他神色飘忽,他受够了一个人守在府内不生不死的命运,也受够了被悔憾和仇恨扼住呼吸的痛苦,他早就心如死灰,被囚禁在自责与堕落的漩涡中无法自拔。
迟让看他无能为力的模样,解释道:“你本不该看见我和这些死物,你是多久能看见的?”
“那日……”
“哪日?”
方时序顿了顿,鼻头有些酸:“他们死的那日。”
迟让若有所思,将玉如意悬浮在空中,用其布阵探查方时序的筋脉,天水碧色的光照透现,他从中探出了端倪:“应该是你的执念吊着你一口气断不了,让你成了半鬼。”
“半鬼是什么?”方时序不解。
“所谓半鬼,便是该死了却没死成。”迟让回答。
他负手立在原地,月色斜照,修饰着他修长的影子。
“你本就该在那日也死了。只是,这执念续了你的命。它生是因为你,所以你死了它也会彻底消失,为了让你活着,它应该动用了邪祟的力量吊着你的命。”
“只是……”迟让神色严肃,“只是你一旦离开它,你也活不了,所以这才是为什么它会为这处宅邸设了结界,让你始终都走不出去。”
迟让说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继续道:“它是你的执念,也是你的本心,会感知到你的任何喜怒哀乐。所以它聚集了死去的魂魄,将他们困在府内,同你一起一遍又一遍上演过去的记忆。”
“原来如此……” 不知为何,方时序的内心被针刺般作疼,怪不得他迈不出这府门,怪不得他身上的旧伤都不翼而飞,怪不得外面的官兵如何搜查都寻不到他。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是他自己执念太深,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也会空想这场虚假的梦。如今梦醒时分,一切幻影都消失殆尽。
迟让再次捏诀,随即从石墙上显现了一道黑色漩涡:“它已经消失了,你应该也活不久,就随他们一同上路吧。”
执念消散,魂魄的意识很快恢复如初。本是神色木讷的魂魄们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极为恐慌地做着各种姿态,还以为身处在灭门的祸乱之中。
方时序的身体突然被一道身影贯穿而出,是苏醒的方时修迎面赴来,却穿透了过去。两人驻足相望,忽如阴阳远客,眼中尽是惊诧与震动。
“我……”方时修情绪似有裂痕,低眸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不敢置信地自言自语,“难道我已经……”
“兄长……”方时序看着这一切,有些不知所措,眼底掠过心疼和无奈,他并未回应,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
他们都死了,他却还有一口气。逆流而上的悲恫像他一个人的隐忍,月残风冷,不知该如何让他们认清前身早已缘断,该跟随眼前的这位神仙上路去。
发现了异样的众人都陷入了无声的寂静。国公夫人从人群中噙着泪走了过来,伸出颤颤巍巍的双手想触碰眼前的两个儿子,可是她的双手也是透明的。
方时序垂下头紧抿着下唇,却猝不及防遭遇了方时修的眸光。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方时修轻声问道,眼底仿佛被薄雨浸透,带着叫人无法对视的温润和深藏的无奈,或者说,是数不尽的忧伤。
“嗯,我们都死了。”方时序点头道,指向了迟让,“兄长,那个神仙便是带我们上路的。”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方时修转身看着这处压抑的宅邸,也看见了那不属于人间的黑色漩涡。他或许,不,他一定是已经不属于人间了。
“既如此。”方时修心似已灰之木,“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复仇了。”
“你难道不甘心吗?”他转而问道。
方时序摇摇头:“不甘心,可我差点失去了你们两次,与其灰飞烟灭魂魄无人收。”
他顿了顿:“我更希望看见你们能有下个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