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又响了,每天都这样,烦。纪风把头埋在枕头里,深深呼出一口气。闹铃还在重复,他把被子蒙在头上。
“我什么时候才能休假啊……啊。”
他转了个头,床靠着房间的观景窗,他住在楼顶,下面是望不见底的霓虹深渊,城市膨胀的人口压缩着人们的生存空间,楼房高度一年年在增高。
政府本来有限高,现在他们也不管了,就纪风住的这栋小小的居民楼,也有百米起步。他慢慢把头伸过去,咚的一声,脑袋磕在了玻璃上,直直望着百米下隐隐约约的街道。
如果纪风还是个刚毕业的新生蛋子,他绝对不敢往下看,在首都的这几年出警的经历让他对这座特大城市发生的事已经见怪不怪了。
更何况,他是个刑警。
啊……想到这个就烦,天天看死人的工作。纪风懒洋洋地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手腕轻轻滑过天花板,扫下一片灰尘。他不止一次想转去片儿警,最后看到和自己同期毕业的那群同事,跟□□说的高高兴兴,就默默打消了这个念头。
算了吧,有违我当时入职的誓言。
而且人情世故之类,他还真不擅长,仔细考虑一下,还是回来处理死人比较好。他一边在镜子前稍微拿水梳了梳,一边胡思乱想,下一秒又开始和牙膏较劲。
那个牙膏罐罐是拿铝做的,他当时为了方便还买了家庭装,特别大一支,现在拧起来费力的不行。
“靠,什么都跟老子对着干是吧。”他气呼呼地用压出来的一点点碎碎塞嘴里刷着,告诫自己以后都不要为了方便买家庭装。
他回身靠着洗手盆刷牙,环视着自己的卧室,这是一个相当逼仄的小房间,洗手盆不放在浴室,而浴室也只有两平米,却占了整个房间几乎四分之一,现在流行速食,所谓“厨房”就是一张写文件的桌子上放了个微波炉。再放窄点的床,这个屋就差不多了。
他看了看那个还在叫的电子闹钟,它还在叫,他过去按掉,注意了一下时间,今天又要迟到了。
他漱口,缠上围巾,披上一件警用厚大衣,把拉链从脚拉到头,不忘扣住兜帽,一套下来,把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
这里可不是地球,而是人类一百年前发现并且到这里殖民的新星,全年冬季,日常温度起码也有负二三十度,首都的特点就在于,即使有负二三十度,这里依然有下雪和下雨的时间区分。
他的脚刚跨出门就感受到并不友善的寒意,合上自己房间门。转身走向一米宽一点的走廊,走廊上什么都有,孩子的玩具,昨天的报纸撕下来的碎片,食物残渣,醉汉的呕吐物和碎酒瓶,房顶漏水滴下来的水渍。
即使是这样,消防居然还是合格的,简直世界第九大奇迹。纪风拉上“复古”电梯的里外栅栏门,按了一楼。这嘎吱响的破电梯把他往下面载,纪风已经不止一次担心起自己的安全问题了。
偏偏这电梯就没有出过事故,二十世纪的老古董就是好用。
下降到二十三楼时,一个只有纪风膝盖高的小女孩冲了进来,高兴地指了指他。
“警察叔叔——”
“嘘。”有个大妈一样的人走进来,拉住她,“离他远点。”她还生气地拍了小女孩几下屁股。
纪风听着挺难受,没敢往母女的方向看。
片儿警都挺粗暴的,可能给民众造成了较差的印象,他不清楚,但是到一楼的时候,他急匆匆拉开栅栏门出了去。
街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像他一样穿着的人,今天似乎不太冷,纪风把兜帽拉了下来,有光从云层穿过来到达地表。
他习惯称之为太阳。
“哟,大侦探来啦!。”
“昨晚又忙到几点?”
“刑警就是比我们片儿警要高级,你说是吧纪风。”
纪风懒得理他们,闷着头往刑侦队走。他推开玻璃门,秦能正在给自己倒咖啡。他跟外面的片儿警不一样,就纪风看到的而言,他人还算不错。
“你来啦。”
“嗯。”
“纪风,你迟到了。”正哥把档案拍到他身上,“今天扣五块钱,我先给你记着。你先搞案子。”
正哥是刑警队队长,也算是他搞刑侦的一个师父,全名叫什么纪风并不知道,人家叫正哥他也跟着叫正哥,正哥人也还可以,也很狠,上回追一个连环杀人犯,他把纪风的手铐给开了,在纪风慌慌张张摸不到枪的时候,杀人犯就被正哥给击倒,手快眼快,三枪,直击杀人犯的要害,他们把两个人一副手铐就把通缉犯给弄了回来。
也就是那会正哥被升为队长,纪风还被局里发了奖金。
“我先去饭堂找个包子垫垫肚子——”
“秦能给你带啦,又不吃早餐,你早几分钟起床会死啊”正哥敲了一下纪风脑袋。“赶紧的,人家等着。”
“唔”被队长催着开工,纪风内心暗暗叹了口气,边往嘴里塞包子边出门,开着刑侦队的破车往案发现场走。他把档案袋打开,把纸张掐在手里,开着车看,等到了案发现场,他也看得差不多了。
案子是怎么回事呢,有个仓库建在河道旁边,保安雨夜巡查休息时靠在栏杆上抽烟,转头一看注意到河面上好像有东西,手电筒一照,刚好照中尸体的脸,这给他吓得够呛,赶紧报警来了。
第二天天晴,片儿警把尸体捞了出来,法医鉴定,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另外这个尸体的身体结构遭到人为破坏,在现场有点难辨别,他们要求带回去检查。
纪风稍微看了看尸体就让法医带走了,检查尸体不是他的活。他在现场转了一两圈,有点失望。
这里不是第一现场,连抛尸现场都不是,保安不知道去哪,听老板说他是连夜跑路去了。
“现在怎么办?”秦能也有点沮丧,他今年刚毕业,也是正哥徒弟,纪风是他师兄,对待尸体这么淡定,纪风还挺惊讶。
“看看附近有没有摄像头,慢慢找一下。”
“黑白摄像头,还是雨夜,照的清吗?”
“要照的清还要警察干嘛,仿生人的效率比不比你高。”纪风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脑袋,“看一下他的来龙去脉,再找人。”
“纪风……我劝你手下留情,你这拍的跟师父一模一样。”
“走吧别墨迹。”
还真让秦能这小子说中了,那天雨下的特别大,他们确实找到了抛尸现场,在河流上游的一个自然公园里,在公园北部,是一片泥地,如果是晴天,可能还会有脚印什么的,可是因为雨太大,让本来就不清晰的影象雪上加霜,他们根本就看不清嫌疑人完事之后去了哪里。
再加上那天晚上自然公园南部有个环保活动,倡导人们收拾垃圾的,即使下暴雨,人也特别多。两人以为这样能有什么线索,结果上门东问西问,也没问出什么东西出来,最后一户人家出来,纪风只能摇摇头,仔细想一下,一群人都在拿垃圾袋在捡垃圾,你背着个处理尸体的大背包,拖着个大黑袋子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这个活动在全城都有贴广告,纪风也知道,来的人也不登记姓名,唯一看过人的就是那个发礼品的大娘,考虑一下也不对,凶手不会在这个点上去拿一份礼品。活动人给纪风如是说道。
纪风和秦能商量一下,决定明天再去大娘那边碰碰运气,因为大娘发礼品的位置正对着南门,是整个公园唯一的出入口——至少是,正常人的出入口。
两个人急急忙忙冲到抛尸地点,暴雨一过,什么痕迹都没留下,这个时候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
纪风挠挠头,有点烦躁:“完蛋,要成都市悬案了。”
“要不我先封锁一下现场?”
“封封封,我也要疯了。”秦能蹲下来,无意识地用手指头划弄着地上的泥土。
这是破坏现场的行为,纪风赶紧把他拉起来。
“等等等等。”秦能的手指突然勾起一条蓝色塑料带子,“你看这个。”
“什么东西。”
“好像是……夜场的,小姐手腕上戴的。”
“听起来,你平时没少去啊?”纪风斜着眼看他。
“才没有!”
“我信我信。”纪风掏出物证袋和手套。
不会有人带着这种东西出门,这个是线索的几率很大,纪风报告给了正哥,正哥给他把支援拉了过来,遗憾的是,人和机器人都在那里找了两个小时,大有把地皮给掀开的气势,结果到最后,除了秦能随便扒拉两下找到的塑料带子,他们啥也没找到。
那个塑料带子属于一间连锁夜场,依然不好找。
纪风躺在宿舍,有点郁闷。
“你说,他还有可能作案吗。”
秦能躺在下铺,下面传来闷里闷气的声音,“不知道,我猜不会。”
片儿警队长突然把门打开,敲了敲门“打扰了,刑侦处有人吗?”
“有。”两人同时回答,但是两人都缩在被窝里,没动。
“我们今晚突袭一个大夜场,你们得过来帮忙。”
秦能爬起来,纪风没动。
“你也去啊。”秦能拽拽纪风衣领。
“你去就够。别烦我。”
“走吧,说不定有线索。”
秦能还挺懂,一下子就撩拨到了纪风的心弦。他爬起来穿衣服。
今晚又在下雨,上头命令片儿警突击检查夜场,按照原本计划,缺了两个片儿警,刚好拉上了在刑侦处休息的两个人。
纯纯倒霉蛋,纪风围了围围巾。
那次夜场行动,纪风一辈子都忘不了。
外面的DJ和调酒师都还算正常,他们检查了一圈没啥问题,连陪酒小姐都中规中矩,秦能打了个哈欠,跟着大部队往门外走,纪风死死低着头,因为身旁有个陪酒小姐正在送客,穿得太露骨了。
她的手腕一晃,纪风看到了不得了的东西,他一把拉住那手,踹了一脚秦能。
“都不准动!”队长咬咬牙,气得半死,这个老板异常狡猾,在夜场暗门后干不正当生意,如果不是纪风那一下看到了小姐手上的胶带,他们还被蒙在鼓里。
“纪风可以啊。”片儿警过来给他敬烟,他摇摇头推了回去,“今天早上的事,对不起。”
“没事。”纪风手里紧紧攥着那条塑料带子,已经向这里的经理问过了,这的确是他们家的带子,是有记号的,然而他们今天找到的那条是蓝色的,纪风今晚看到的是粉色的。他四处看看,很多房间都一片狼藉,但无一例外都是小姐。
粉色是小姐,蓝色是谁,不用多说明,秦能软磨硬泡,经理就是不说。纪风在他身边哗啦一声把枪抽出来吓唬他。
“你阻碍公务,是可以吃牢饭的!”
秦能知道纪风的枪是装样子,里面根本没有子弹,他见状,语气温和的劝道,“赶紧说了对你我都好。”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经理求饶,把他们和几个片儿警带到夜场外面一条小巷,打开了一栋屋,里面有好几个房间,现在有一个房间,房门紧闭。
纪风听到了里面的声音,有人,他恨的牙痒痒,把我半夜从床上折腾起来,终于抓到你了。
他一脚踹开门,秦能看了一眼,马上背过脸,不好意思看。
“穿衣服!”片儿警吼了一声,“抱头蹲下来!”
“名字?”
“成名。”
较瘦小的那个不做声,他的手腕上没有塑料带子,纪风愣住。
“你叫什么?”
“……陆锦和。”相对瘦小的男孩被他吓到了,因为在场的片儿警都是吼着讲话的,眼前这个却斯斯文文。
纪风咬着嘴唇,想通了,转头对着队长:“这个人我们要了。”
那个男孩,那个陆锦和,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上划过一丝害怕的神情。
“不要……”
纪风看着这个男孩,年纪不是很大的样子,长得挺好看,眉清目秀,白白嫩嫩的。他突然有股惜香怜玉的情感在心底流出。
“别害怕,只是问几个问题,配合了就让你走。”
秦能气呼呼地盯着他,“是他吗?”
陆锦和往纪风身边缩了缩,纪风叹了口气。“是,他的手腕有被带子勒过的痕迹。”他转身看着陆锦和。
“你前几天,是不是丢了个带子,塑料的,蓝色的。”
陆锦和怯怯地点了点头,他低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那个地方确实有淤青,那是案发前他被顾客弄的,他想跑,看了看牛高马大的纪风,又打消了主意。
秦能有些迷惑地看着自己这个单身好多年的师兄,他居然破天荒的有照顾人的情结。
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了陆锦和,还不算完,他还给他遮住了手铐。
“这哥们居然会照顾人……”秦能不禁想起前几次他冷到半死,师兄都不管他死活,被纪风抓到的罪犯更惨,纪风压根不遮手铐,都是秦能遮的。
陆锦和乖乖靠在纪风身边,小小一只。纪风当时趁机看了看他的手臂等地方,身上有伤痕,手臂很瘦,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有力气做出那种事的人。
凶手不是他。这么一条信息在他脑海里划过。
但,要是不是他,会是谁?纪风盯着他反复看,一定是个和他有过交集的人,很有可能是顾客。他还让片儿警把最近来消费的顾客账单拿过来。
一个窝点被端了,纪风立了功,队长叫了宵夜,叫上纪风一起过去。他吃了口热气腾腾的面,想起什么,往审讯室那边走去。
“这么快?不歇一会?”吓得秦能在椅子上支棱起身子。
“你先去睡觉,今晚先不审,我只是过去送点东西拉拢一下人心。”
陆锦和大口大口吃面,纪风脸色复杂的看着他。
“谢谢警官”
“没事。这是我职责。”
纪风继续盯着他看。
“人是不是你杀的?”纪风突然来这么一句。
“不是!”
陆锦和一愣,答案脱口而出,随即他又懊悔起来,怎么这么早说出来了。
纪风笑了笑,“你继续吃吧。”
陆锦和害怕地看着他的背影,他知道这个警官不简单,但是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都被他知道了,他自己会收到牵连吗?
雨依然在下,纪风从夜场回来后就毫无睡意,他瞪着眼,看着玻璃蒙版的雨滴慢慢划下来,杀人案的谜团在他心里越滚越大,如果凶手不是陆锦和,那会是谁?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男子是陆锦和的顾客,他必须足够壮,至少是可以捅人十几刀的那种手臂,其次,他得有点钱——陆锦和的价格可不低。
还有,陆锦和跟他除了顾客还会是什么关系?他到底是为什么才动手?为什么行动那天刚好在举办活动,刚好在下雨?到底是蓄意谋杀还是激情犯罪?这些问题一个个显现在纪风面前,他感觉有点难受,在床上翻了个身,转向昏暗的室内。
正哥和别的同事都回来了,他们轻手轻脚地爬上床,生怕把室友吵醒。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摆正身体,正面朝上躺着,把脑子的东西都清空,他催促自己快点睡过去,明天又是辛苦的一天。
陆锦和撑着脑袋,他从夜场被抓出来的时候就没穿几件,这里晚上很冷,他也很困,好几次差点睡着,审讯室的阴风一过,他又被冻醒,纪风的大衣虽然厚,但是也补不了多少热量,他感觉自己四肢都濒临麻木。
快到凌晨四点的时候,他明显感觉自己都要被冻的神志不清了,隔壁夜巡的片儿警路过刑侦的审讯室才发现,这里还有这么号人物,赶紧给他拿了张毯子,还贴心的给了杯热巧克力。
他感觉好多了。
叫人这事,还得看秦能。六点的时候,秦能把纪风从床上拉起来,纪风的眼睛肿胀,他骂了一句,还是起来了。
两人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正正经经的坐到陆锦和面前。
秦能看了看纪风,把电脑打开,准备笔录。
纪风清了清嗓子,“我先问点基础的。”
“名字?”
“陆锦和。”
“年龄?”
“二十二。”陆锦和低着头,很不精神。
“家庭地址?”
陆锦和乖乖说了个地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