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站着不是李青琅的作风，所以他在回头匆匆一瞥之后就快步上前，碧铃担忧的神色映在他的眼中，只令李青琅短暂分了神，用于过分地恐慌担忧那是他此生看向碧铃的最后一眼，而后他就很快集中注意力。
幼狼和母狼都缩在后面不曾上前，局势目前已经全然倾斜向小象了，狼王呵退了其他成年狼，它自己却没有后退半步。
李青琅知道，狼王自己也清楚败局注定，但狼是有尊严的生灵，它会为狼群保存新生力量，也会为死去的同族牺牲自己。
小象的象皮上裸露着渗血的抓痕和齿印，最深的血洞上甚至还扎着颗断裂的狼牙，与其说是两败俱伤，不如说此战不知所谓、毫无必要，李青琅视线一凝，见狼王的前爪已经蓄力蜷起，知道它想一跃而上发动最后的攻击，于是李青琅立刻上前挡在了它和小象的中间。
从碧铃的视角望去，战意昂扬的小象在李青琅的身前示威性地抬起双足，而后狠狠砸向地面，小象高扬起象鼻甩带着喷出热意的鼻息，狼王在李青琅的身后仰头哀声长啸，李青琅的头顶是吸饱了雨水含着雷电的乌云，而李青琅的脚边，是栖霞狼群成片的尸身和血水，它们不成形、被雨水打湿后像要融进了栖霞山里，这座它们成长的、守护的山林。
为了看清居于高处的象，李青琅摘下了斗笠，雨水打在李青琅的脸上，像哀戚的泪。
李青琅就站在成片、成山的狼尸中，挡住了狼王进攻的路线，他确实记不清小时候的自己是怎么驭象的，如果不是萨莉亚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经也拥有过和这个神秘古老、令人尊敬的种族交流的能力。
他只是凭着本能盯着小象的双眼，压制着心里对于壮硕象足的恐惧，就像当时年幼的自己压制着对尖利狼牙的畏惧。李青琅的双眼平静又悲悯，当小象一和他身后的狼王对视，再次激起战意抬起双足狠狠砸向地面时，李青琅便出言呵斥，将小象的注意力重新引回自己这边。
小象渐渐平静下来，场面也静了下来，但是狼群的怒火没有平息，尽管狼王已经意识到李青琅的意图，但原本已经退后的幼狼和母狼却缓缓上前，在被象鼻抽得老远、已经没了气息的一具公狼尸旁哀叫着。
战争结束，亲人才有权利冲着尸首哀哭。
碧铃鼻子一酸。
他隔着狼的血肉和尸首，和平台另一端的李青琅对视上了，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马尾随他转动脑袋的动作黏在了侧脸和脖子上，李青琅见碧铃正看着自己，微微颔首，给了他一个安抚的轻笑。
然后做出“没事”的口型。
萨莉亚脸色微沉，再次拿起驭象笛，简短的音令穿过雨幕，小象冷静下来后这才遵守了，从平台这一侧抬起沉重的脚向萨莉亚走来。
而碧铃也带着三狼上前迎李青琅，小象已经不再是憨厚温和可爱的小象，它足底带起的碎肉和鲜血让李青琅和碧铃看向它时，内心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二十年前，李青琅的家人就是和这样的种族战争厮杀……
结果最后却死在了自己人的火海里，被赋予烈士和英雄之名，让伴随李青琅长大的只有冷冰冰的荣誉和燃成灰的尸骨。
碧铃的心像被人狠狠捏在掌心，他看向李青琅的眼神也带着浓厚的复杂，李青琅回望着他，站在血水之中，李青琅的心情有些悲戚与沉重，他坚定地反握住碧铃的手，瞧着碧铃带着怜惜和痛楚的眼神，又有些疑惑：“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嘛……”
碧铃却只是摇头。
李青琅还想说些什么，毛毛却惊恐地直起身子，二人顺着毛毛的眼神望去——
方才那对着狼尸哀叫的母狼含恨盯着萨莉亚的背影，萨莉亚正轻抚着小象的额头，用臧西古语安抚着它，母狼怨恨地低吼着，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幼狼，舔舐了一口它的前额。
然后，那母狼便直直扑向了萨莉亚！
她的狼牙闪过寒芒，雨水顺着裂开的狼吻滑进嘴里，像尝到了同族的血水一般烧旺了她的怒火。
李青琅来不及阻止，众人齐齐发出惊呼。
“萨莉亚殿下！”
“殿下！”
“姨母！！”
千钧一发之际，这个称呼像是冲破了层层云雾，径直来到了李青琅的嘴边，李青琅自己都来不及细想，此刻场上之人也无暇顾及，臧西使臣护在萨莉亚身后，只听“嘶啦”一声，一位蛇族大臣的胳膊上被狼牙拉出深长的一道伤，带下一块血肉。
他痛呼一声跪在地上。
母狼见一击不成，舔了舔染血的牙，李青琅正欲上前，他全神贯注地盯着母狼的动作，没有看见碧铃惊讶地望着他的神色。
姨母……
李青琅还没来得及介入，愤怒而悲伤的母亲再次发起攻击，但小象已经反应过来，一甩象鼻，如同人抬手挥开恼人的鸦雀般轻松。
母狼被抽击后向着平台边缘落去，李青琅、圆圆和狼王都试图去接住她。
最后，母狼重重砸在了狼王的侧腰上，李青琅滑跪绷紧腰腹，用双手去拦、用身子去接，勉强才止住了它们继续往后滑落的势头。
母狼呜咽着还想勉力站起来，雨水从她的眼窝滑下去，李青琅离得近，这才看到母狼的眼尾已经生出了白毛，她的幼子还未长大，她的长子却已夭折。
她却站不起来了，右侧后腿向着不自然的方向扭曲着，最后她惨烈哀嚎一声，山谷里回荡着她哀戚的长啸，那是一个母亲泣血的哀鸣。
她提着后腿站了起来，转身就向身后无尽的断崖一跃而下。
“！”
李青琅一惊，下意识就想去拦，圆圆和狼王也都靠近了平台的边缘，两狼探着脑袋向下瞧，可雨夜的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
碧铃突然惊恐地在背后叫着李青琅：“……快回来！李青琅快回来！！”
臧西使臣们也被吸引了注意，从受伤官员那抬起头来，看向了李青琅那边，面上的表情也纷纷变得惊恐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