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好像叫绘颜。”
“奥,绘颜,明明就是会演,青琅来我这里,她差点要掉眼泪呢,那我也日日哭,你是不是就不走了?”
李青琅大气不敢出。
“你说你头疼?沐浴完就顶着风吹当然头疼,但是你冷也要和你的绘颜琴师聊天,真好,是我打扰,她不是叫你赏琴吗,你去啊,你还在我这换什么衣服,你直接去她那好了,你还不进内室,跟我客气得很。”
外头鸣雷滚滚,雨声躁扰,室内的烛火和月灯跳了跳,灯光氤氲不明间,碧铃的神色也变了变,最后好似眼角都红了。
李青琅忙得走上前,碧铃矮他几分,洗青色的长袍未拖地,他走路生风,一脸担忧和心疼,碧铃却侧过脸。
“不就是演吗,我也会演,我也叫宾客欺负了,小将军来疼我吗?”
李青琅抚上碧铃的眼角,感受些许湿意,更是不知所措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我不疼你疼谁啊,你这生的哪门子气,她叫我,我就同她说了两句,半分没有逾矩的呀。”
“那我就是不叫你同她说话,我就是要生气,你还吹了风,你若生了病又惹我心疼,所以你就是存心的,你就是叫我吃你醋,你好得意。”
李青琅听得出来,除了刚开始的几分怒意,刚刚这话倒是撒娇意味更多些,听不出生气了,他于是从一边换到碧铃偏头的那一侧,轻声细语地道着歉。
“我怎会故意叫你吃醋呢,你心里难受我更心疼啊,是我有错,我以后不跟她们说话了,好吗?”
李青琅也懵了,碧铃之前都是温和从容的,同他说话也包容克制,李青琅也拘束,偶尔得意忘形了对碧铃撒娇两句,回去了还得惴惴不安担心自己冒犯。
他其实心里也打鼓,碧铃最开始待他的态度完全看不出有多么喜欢,但是他又确确实实地笑着对自己说好感,这份好感像无根的花,美得不切实际,李青琅不敢信任但是心不受管制地想要去相信,所以就强行为自己心里每一分为碧铃的狂喜和爱意找尽借口。
而现在,看着碧铃别扭着耍小性子、一脸不高兴的样子,李青琅忽而意识到,或许从一开始,碧铃也和他自己一样,他们都想要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所以格外克制格外礼貌,都希望对方觉得自己完美。
所以李青琅哄人,哄着哄着,便笑开了。
碧铃瞥见,又是一阵气闷,皱了眉就要摘那红宝石:“你还笑……没有放在梳妆台,因为那日起我便随身戴了,我都说了喜欢,青琅却不信呢,那我现在就摘下来。”
李青琅哪能让他摘,轻轻地握了碧铃的手,有些强硬地十指相扣,直白地盯进了碧铃的眼眸。
碧铃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李青琅一直是羞赧克制的,清晨来、傍晚走,从不对自己有任何索求,以至于前几日陛下不满,遣信来过问。
碧铃既庆幸李青琅君子做派,又暗中心急。
而这顿小脾气一发,李青琅倒强硬起来了,他缓缓凑上前,亲了亲碧铃的眼尾,然后又退回来,湿发随着李青琅的动作垂落,碧铃几乎要闭上眼了,却听见李青琅温柔地说:
“狼是专情的动物,一生只有一位伴侣,若是配偶离去,剩下的狼在苦涩的思念中对月长啸,所以孤狼啸月除却凄凉孤寂,还有思念亡爱之意,碧铃比我博学,怎会不知这个典故呢。”
碧铃在李青琅的注视中愣住了。
见他呆呆的,李青琅没忍住轻掐了把他的脸:“叫碧铃吃醋是我不对,以后我跟她们都保持距离,别生气了?嗯?”
碧铃下意识点了点头,李青琅笑了笑,准备松开手,却被碧铃一把握住手腕,他用脸蹭了蹭李青琅的掌心。
“那你为何日日都要走,从不曾留下呢。”
李青琅有些奇怪,怎么今日一个两个的都要自己留下。
“前几天天气好啊,侍郎府也不远啊,我留下来打扰你做甚。”
看李青琅不似作伪的疑惑,碧铃也愣住了,而后噗嗤笑出了声:“噗……李青琅,你但凡去茶馆听听戏也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也知道……我今日在气什么吧。”
“叫你留宿是委婉的说法,实则是邀你同寝,交颈而眠、鱼水相欢。”
李青琅的表情陷入了一瞬的空白,碧铃还在蹭他的手,他却猛一抽回。
“啊——?!!”
……
屏风上除了那只经常给李青琅送信、已经习惯了他大动静的那只小青鸟之外,其余的几只被这一嗓子吓得乱窜乱飞。
碧铃轻轻皱了皱眉,然后摇头笑道:“所以,那琴师是在邀你……同她欢好。”
“不行不行不行,那哪行啊!我心悦于你,她这……这是不忠的行为,这是感情的背叛啊!”
李青琅见碧铃听完这话沉默了片刻,反思了一下自己之前的表现,心虚道:“那……那也难怪你会生气,我还以为她真要叫我听什么曲,我还寻思我不识曲乐呢。”
碧铃摇头笑出了声。
“那我也邀青琅同寝,青琅同意,原来就只是因为天气吗?”
“啊?是……啊不是不是不是。”
可是说了不是显得自己想跟碧铃同寝似的,李青琅穿着碧铃的衣服,碧铃的气息围绕着自己,他也一阵心乱,最后憋出来一句。
“伯母说,我还没及冠,不能成亲娶妻……”
李青琅瞧见碧铃瞪大了眼,又急忙道:“是吧是吧,是有点太早了太着急了对吧,而且你那么好的人,我……我不是要跟你成亲,我意思是,不是现在成亲,那种……夫妻之礼不是成亲之后才能做的吗,所以我今晚,我回去抱清平睡比较好吧……我不想冒犯你。”
李青琅说着说着就顶着个大红脸准备跑路,却见碧铃冷笑一声。
“那你走吧,抱清平去。”
见他冷脸,李青琅也不知道到底是该冒犯碧铃还是不该冒犯碧铃了,他以为自己把碧铃当心上人,但碧铃这是把他当成……宾客了?
想到这,心像猛然揪起来似的,针扎一样疼,李青琅有些苦涩道:“我以为珍惜心上人的心,你能领会……我并不把碧铃当成陪客的花魁。”
碧铃闻言心一震,猛然错开眼。
良久,李青琅没有得到回应,垂了眼准备告辞。
碧铃却开口说道:“而我以为想和心上人亲近的心,青琅也能领会,我是陪客花魁,但我不卖身,这身子也值钱,若要被枫铃馆拿出去拍卖,也能拍个万金一夜,但是除了这个,我拿不出像样的东西给你了。”
这话是真的,碧铃眼里闪着触动,他说得诚恳,想要留下李青琅,却不想李青琅却气狠了,不敢置信地回头看着碧铃。
“我心仪你,是图你给我这个当回报吗,你瞧不起谁呢!”
碧铃语塞,李青琅气得胸廓起伏着,青色纱衣的广袖被他猛一甩就要推门离去。
见他气急,碧铃想到日间收到的陛下信件,闭了闭眼:“你就陪我一晚不成吗?”
碧铃的声音颤抖,这话说得有些伤自尊,虽然知道李青琅不会辱他放浪,却还是有些恼怒。
陛下今日下午只问他进展,想来近日是齐北逼得紧,陛下也心烦,急于把李青琅确定牢固地握在手心,其实后来想想,碧铃日前提出的这个法子真是妙极,若是成了,李家至此不费兵卒刀剑、不见血影刀光,就能彻底湮灭。
而更深的一层,也是碧铃近日才发觉的,因他不曾真正爱过人,他不懂真正喜欢的模样,所以他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若李青琅真的如任务所愿深深爱上自己,那么碧铃本身,就可以成为李青琅的软肋,作为人质被牢牢握在至礽帝手里,胁迫李青琅做任何事。
他后知后觉生出些不忍,经过这段时日里和李青琅的相处,碧铃这才明白当时为何枫泉会那么生气,最后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动心。
不动心吗……就算很难,也要尽量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