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寻风觉得她是第一次……杀人,所以,安慰她。而她也确实是第一次杀人,第一次看到生命在自己掌心流逝。
从前,她见罗知之折腾那些小白鼠,还只是旁观,并无太大感觉,如今自己亲身经历,那个当下,她心里只迫切的想要一个依靠,当时只有顾寻风在她身旁。
于是她不可避免的,也不受控制的,将注意力都转移到他身上。
最后,又将短剑丢下。
这是逃避。
而顾寻风告诉她,杀人没有错。也在这时,认认真真看着她眼眸说:“但逃避亦不可耻,人非神仙,孰能无感?我只希望,在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时刻,你可以毫不犹豫反击回去,而不是因为一些无所谓的礼义廉耻而丢掉性命。”
林清月低头,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掌心。
……而顾寻风告诉她,在特定情况下,利己,并没有错。
她望着被阳光勾勒的掌心纹路,嘴角不自觉勾起笑笑。
那些人要囚她,要祭她,她反击,又有什么错?在女子势弱的时代,她以这样的方式维护自己的性命,当然没有错。
在这种时候,杀人亦是自保……
不论是以战止战,或是以笔代戈,都是一条通往和平的路,都需要无数的牺牲,更是无谓对错。
“是啊,世人说人命如草芥,眨眼命便没了,在强权压迫下,这样逝去的草芥无数。”林清月捏了捏掌心,缓步走在他身旁,“一个坏人的死,又算得了什么。”
顾寻风的脚步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瀛洲奉的是神权。或许,可以以此为突破口……”
林清月看向他:“什么?”
顾寻风:“瀛洲如今野心尽显,我得禀明陛下,多加防备,自然也要想想对策……”
正说着,顾寻风忽然眼眸一凌,抓着她的手就把她往自己这边拉。
林清月猛的撞到他身前,在她身后,一支箭矢飞过。但她还未看清什么,下一秒便被顾寻风横抱起来,好不容易抱住他脖子稳住,才往后望去。
好了,逃亡又开始了。
这些人追的得真快。
蓟城边界的山连绵不绝,他们要避过关隘,必然得像秦安肆他们一样上山,顾寻风就在山间,借着树木植被与他们周旋了许久。
如今严寒还未完全消退,山林间冷得要命,越往里走,寒风就越为刺骨。
“他们貌似没跟上来……”
林清月兢兢业业看着后面的情况,却就在这时,抱着她的人似乎是被绊倒,她也随之掉在地上,只是后背仍旧被护着。
她赶忙爬起来扶着顾寻风,不禁自责:“是我不好,不该让你一直抱着我的……”
顾寻风的脸色很白,唇色也是如此,整张脸就跟纸张一样。他重重吐出口气,拉上她的手起身,“走,他们还会追上来的,得找个隐蔽的地方。”
林清月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四处张望,把脑海中那张地图放大再放大,才终于看见一个地方。
她反客为主拉着他,依照地图的路线走,掏出了短剑想划断遮挡的树枝,又觉得这样的痕迹太过刻意,边走边掩盖行走的痕迹,身上被树枝划了不少伤口出来。
顾寻风便只是乖乖跟着,没有发出疑问。
走到前面是崖壁,没有路了,林清月又顺着崖壁走,手在上面摸索许久,终于摸到了被野草和藤蔓遮挡住的洞口。
她快速拿过顾寻风腰间的火折子,进了洞口。
一进洞口便拉着顾寻风坐下,点燃火折子,拉开他衣带,“我得看看你的伤。”
不知是不是没有力气了,顾寻风没有阻止她,呼吸也很重,但还是强撑着跟她说话:“既然冒险进将军府,那你一定给自己想好了退路,对吗?”
林清月没有回答,咬着唇。她依照着记忆拉开衣裳,靠近皮肤照过去,握着火折子的手紧了紧,“都感染了。”
她责怪地看向他的眼睛:“不是连剑都可以给我偷出来吗,怎么不会给自己偷些药,稍微治疗一下?”
“顾寻风,你简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林清月越说越愤怒,“我们回去一路奔波要多长时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样你都不可能活着回去!我是觉得你做事定有分寸才信你的,结果你就这样……”
“没事。”顾寻风摇了摇头。
林清月微微一怔。
“……死了也没事。”
顾寻风的手摸索到她手边,勾了勾她的手指,见她没有躲避,便牵起了她的手,继而把她的手放在脸上。
他的手很凉,脸也冰凉。
话语却是热的:“只要我没有拖累你,就好,只要你能安全回去……”
林清月辩驳:“那我就变成寡妇了!”
顾寻风笑道:“不会。”
顾寻风捏着她的手紧了紧,好似想汲取她身上所有的温暖一般。
“在来之前,我已经拟了份和离书,放在家中……你去找顾紫烟,他就知道的。”
林清月被气得头昏,她现在很想摇摇顾寻风让他清醒,但不能,他身上有伤,于是另一只手也摸上了他脸颊。
“我是说要跟你和离,我们互相利用完就和离,这没毛病,但我没想让你死!”林清月急得心跳加快,话语也急促,“你不许死,你撑住,会有人来救我们的!我先给你上药,你坚持一会……”
说话间,林清月已经打算把手放下来,但手落到一半,又被顾寻风捏住放了回去,他的脸往掌心靠,身体也向她靠。
洞内潮湿,时不时传来水滴声,他的声音几乎比水滴声还要小。
“我跟着陛下谋反,后来又功高盖主,我不死,顾家迟早要被灭。陛下这般行事,便是给了我选择,我死在这里,名声气节,他给我保住,顾家不会有事,二姐也不会……”
“你不许胡说了!”林清月眼前有些模糊,她明白了,原来,顾寻风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态来的。
她愤然:“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不跟我商量!不说夫妻合该患难与共,我们也是合作伙伴啊,你不告诉我,是还不信任我吗?”
顾寻风的手指摩挲着她手背,半晌,他道:“怕你死。况且就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林清月:“以后都告诉我,知道吗?”她捏了捏他的脸,“不是在跟你商量,你必须都告诉我,我们两个一起想办法,总比你一个人要强,难不成你觉得我是江奇云那个蠢猪?”
顾寻风被她捏得眼睫一颤,笑了一声:“我当然知道,可是……”
林清月双手猛的用力,把他拉过来,吻上他冰冷苍白的唇瓣。
说是吻,目的只为了咬他一口。
把他嘴唇咬出了血才松开,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你不抗拒,那你就是喜欢我,既然这样,我们还是夫妻,你就不该对我有所隐瞒。”
顾寻风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清月受不了这种沉默,捏住他的脸摇了摇:“你答应我啊!”
顾寻风才回过神来,手搭上她的手腕。
林清月不明所以:“你到底……”是什么想法?
这话没问出来,她看见顾寻风凑近的面庞,心下一顿,将说出口的话都逼了回去。
那张苍白的脸越来越近,却是错开她的脸,埋在了她肩上,而后传来闷闷的声音:“不能。”
林清月痛骂:“混蛋!”
顾寻风声音弱弱的:“嗯,我是混蛋。”
林清月:“……”
顾寻风声音似呢喃,似控诉:“你欺负我病弱,反抗不得。”
林清月咬牙切齿,不惯着:“你自己作的。”
她捏着顾寻风双肩把他推开,让他平躺在地上,“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别再做无谓的反抗了,任我摆布吧。”
林清月从百宝袋翻了许多药草出来,挑挑拣拣着给他的伤口涂上,这时候的顾寻风终于乖了下来,没阻止她上药,也或许,是连阻止的力气也没有了。
上完药的时候,顾寻风已经昏了过去,林清月摸摸他额头,果然发烧了。
她看了看秦安肆和自己的位置。
‘秦安肆,我这个位置有点隐蔽,你们能找到吗?’
‘我找得到。’
‘顾寻风受伤了,情况不太好,这样下去怕会造成休克,你们尽快。’
秦安肆“嗯”了一声,说:‘楚才在队里,罗知之不是还学过医学吗,之前罗知之闲暇时找楚才探讨过,应该不成问题。’
听此,林清月的心放了一半。
她也不敢放松,握着短剑,一会蹲在顾寻风身旁看看情况,一会在洞口听听有没有什么动静。
林清月不断查看着地图,忙着警惕,几乎都忘了时间,到了夜晚,山洞里越来越冷。
她紧紧握着匕首,把顾寻风抱起来坐着,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想着两人相互取暖,这样不至于太冷。
他们就这样互相依靠着。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月差点睡过去,忽然听见轻轻的声音,说:“有人来了。”
她猛然惊醒,摸了摸怀里人的脸,见他睫毛动了动,睁眼看他,眼里还一片浑浊。
“你醒了……”林清月稍稍放心,然后迅速查看地图。
秦安肆与他们还有些距离呢。
那只可能——
恰时,外面传来瀛洲人说话的声音。
顾寻风的手已经挪到了剑柄上。
不巧,正好被林清月瞧见,她一巴掌拍过去,凶神恶煞道:“不许动!”
顾寻风被吓到似的,整个身体一颤,有些惊讶地抬眸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