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正倒茶,一抬头人已进梦乡,睡得正舒坦,他把茶移到边角,坐到她边上挡风。
半个时辰后,明亮的日光被凭空出现的乌云遮挡,城中又如平日般阴冷暗沉,时也面前多了一道阴影,抬头看,少年神态窘迫,狼狈不堪。
时也看了一眼周漫,示意他落座。
宋勉随着他目光也看了看周漫,抬手行礼,“时先生,”他落座后,时也推茶杯给他,直截了当的问,“怎么就你一个?”
宋勉双手捧茶,轻声道:“前辈指教,不可擅离。”
时也看他面露疲色,年纪轻轻状态如春日枯草,不由得蹙了蹙眉,“你怎么又降阶了?”
“我……”宋勉迟疑,不知从何说起。
修行之人,升阶难,降阶易。
宋勉天资聪颖,奈何心有郁结,长年累月成了心魔,品阶时升时降,上次见还是五阶上,此次却降到了四阶,想必是又犯心魔了,长此以往,怕是会走入邪道。
街上行过一队人,奇装异服。
他想起什么,沉声祝福他,“鬼神祭,幽门开,只是传言,你莫要当真。”
“先生。”宋勉紧握茶杯,声音微颤,“我都知道的。”
时也看他落寞,不忍苛责,再道,“不要急功近利。”
“嗯。”
“宋勉,后路如何不可知,便提前祝你,生辰快乐。”
——
“嗯,好的。”
周漫脑袋磕在桌上,青苔小院里春时花盛草鲜,她坐在石凳上,脑袋一下又一下的砸在桌上,反复嘟囔着“嗯”。
“小满?”宋辞进屋就看到她像木鱼一样敲桌子,疾步上前手按在桌上避免她砸到头,嗅到清淡的酒气,心中了然,弯下腰小声问,“喝醉了?”
周漫脑袋又砸了一下,柔软的触感,她疑惑的抬头看,宋辞眼神温柔,她呆呆的回答,“万姐姐米酒开坛,让我尝尝。”
宋辞见她衣摆、袖子上都有泥土水渍,不由得蹙了蹙眉,垂眸敛去眼中担忧,再抬眼又是温和的神态,扶着她肩膀,温声细语的说,“下次喝酒记得先喝家里人说说,找个人去接你。”
“万姐姐说,一窖一坛一两银。”
“我说,嗯,好的。”
周漫从袖里抖出几块银子,笑的灿烂,“嗯,好的!”
宋辞数了银子,四两,但以她的酒量怕是喝了翻倍的数。
家中贫瘠,孩子受苦。
他无力的叹息一声,想去给她倒水,没成想,一松手,人就继续敲木鱼了。
“小满。”
“生辰快乐!”
宋辞怔住,错愕的看着她,一颗心被挤压又熨帖,反反复复,流出酸楚的欣喜。
春光作序,万物争鸣。
经久不停的风雪早已远去,现下是正常四季中最为和煦的春日。
谢此亦说,既下寒山,便享人间冷暖。
他有些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嘘。”周漫捂住他嘴巴,神神叨叨的说,“这是惊喜,我和他们都说了,一会给你庆生的时候,你别害怕。”
宋辞笑了,眼睛却没有笑意,扒开她手,声音哽咽,“我为什么要害怕?”
“谢安康说道。”
周漫理直气壮,从桌下拎几坛酒上来,没来得及打开,就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周小满!”
周漫循声一看,谢安康灰头土脸,气势汹汹奔来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一般,她心一慌,手一抖,一坛子酒摔地,她手忙脚乱,身子一偏摔倒在地,猛地惊醒过来。
“砰!”
她茫然无措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时也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在老板气势汹汹来前就把银子预备好递过去,老板接过钱乐呵呵的捧着碎片离去。
时也重新倒茶给她,似怕吓着她,小声的问:“做噩梦了?”
周漫回过神,摇了摇头,喝了口茶让自己清醒一点。
睡梦中好像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不知不觉就回忆了过往。
“他俩还没下山吗?”
时也:“问过了,还在山上,但没事。”
周漫点头,怪不得迷迷糊糊好像听到他在说话。
她打着哈欠,含糊不清的说,“天都快黑了。”
“吃饭吧。”
两人就近在路边吃牛肉面,天色越发暗沉,天空突然就成了黑幕。
片刻,路上的行人不知所踪,牛鬼蛇神就挤满了街,两人同时回头,面摊老板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戌时,入夜,阴盛阳衰,不吉之时。
阴气、戾气、妖气、煞气横生。
周漫嗦了口面,听到时也淡定的说道:“开始了。”
吃完面,时也递给她蛇头面具,自己则敷衍的将鼠头面具半挂脸上。
“没啥用。”周漫捏着面具,随手就系在腰间,撑着脑袋看街上来来往往的妖魔鬼怪,坦然的好像是同类。
远处传来乐声,似埙声,绵长悠远,紧接着是鼓声,随和的是编钟。
悠扬的乐声中夹杂着鸣叫、嘶吼,还有重踏声。
“咚!咚咚~咚!”
鼓声从远及近,雾气中隐约可见奇形怪状的身形,铃铛声响,先行的是牛马妖,而后跟着眼花缭乱的妖,黑猪妖身上架着平台,上面有化成人形的妖在舞蹈,铃铛声便是从中而来,他们身上还留着妖的特点,或是猫头、或是兔耳、或是羊尾,身形扭曲,嘴里念念有词,似在祷告,队伍最后的几条蛇吐着信子,蛇身足有三抱粗。
队伍外有小妖怪举着火把跟随,蹦蹦跳跳。
时也设结界护着他们,可现下是妖魔鬼怪的地盘,一只鼠妖蹦跳到他们桌上,轻易就破了结界,贼眉鼠眼的盯着两人,发出“吱吱吱”的声响,两人不为所动,鼠妖龇牙咧嘴的离开。
周漫之前成妖主时,没敢踏足沧霁,就怕妖魔鱼贯而出天下更乱。
现在看,幸好当初没有被仇恨冲昏头脑。
“那是?”
周漫看到台上的一人,红衣白衫,像是白鲤,而他手里捧着的花是金银花。
见状,她当即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