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喝了口茶,柯夏没意思地撇撇嘴,皮肤有点发痒,不自觉地在他身上蹭了一下。
这一下打得南谌措手不及,浑身僵硬,硬生生忍住了一把掀翻这厮的冲动。
“昨夜你如何找到我的?”为转移话题,南谌问出了一开始就萦绕心头的一个问题。
柯夏也不知道,他被追了两天两夜没合眼,脚下一个踩空就从天而降掉到了南谌面前,不过他强调说不是“找”,是误打误撞,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打死他都不会走那条路。
对此,南谌不置可否。
离酉时还剩不到半个时辰,两人磨磨蹭蹭收拾完,被柯夏拜托去采买东西的铁柱和铁根还在城里,剩下几人顶着全城人的目光出了城,结果柯夏还是初见时那副装束,只多穿了双草鞋。
柯夏搭着南谌半边肩膀,劲腰绷出一道柔韧的弧度,似笑非笑问:“诶,主人,我好像听见一堆大石落地的动静,是不是因为你要走了啊?”
“吾为九世灾星。”生怕他不懂,南谌笑眼弯弯解释,“近吾者厄运缠身,凤儿,可怕?”
柯夏“害怕”地遮住双眼,夸张大叫:“唉呀好可怕,主人要保护我哦。”
南谌温柔地拍拍他的头,缓缓推开他压到自己颈侧的脸庞,真心建议:“那就和主人保持距离。”
当然最后是驳回意见,维持原判。
进城时匆匆一瞥,南谌并不在乎层层叠叠的灾民,而在出城的刹那,无数道充满恶意的目光直直落在他身上,他顺着视线看过去,粥棚施粥已谢,仍然饥肠辘辘的灾民畏缩又渴望地想靠近他们。
“你饿过肚子吗?饿得快死了那种。”柯夏突然幽幽出声,语气和平常浪荡的样子相去甚远。
南谌垂首低眉,无悲无喜轻捻佛珠,一段经文自然而然颂出。
他道:“阿弥陀佛,愿施主早登极乐。”
语气悲悯,然而话语中却可见无心无情,青天白日竟叫人后背生寒。
柯夏惊奇的“呀”了一声,碧眸微睁,不可置信道:“你竟咒我早死?”
若是早些时日,柯夏不一定懂佛教用语,但他逃命时进过几次寺院,受佛祖熏陶,还偷吃过贡品,饿急眼了连香烛都吃,累日下来,“早登极乐”这几个字还是完全能理解的。
南谌不紧不慢地踱步,深觉没有和这厮纠缠的必要。
少轩城外灾民暴动数次,激进者不知凡几,有人逾墙,有人点火,为了避免灾民吃太饱思虑过多,粥棚每日供应都有严格限制,维持在让灾民饿不死但也没力气反抗的程度。
这是赈灾粮下落不明时的最佳处理方式,但事情怪就怪在,大部分灾民的眼睛非但不混浊,反而目光炯炯,一点也没有麻木无助的凄惨表情,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人根本不是灾民。
想通这茬,再联系上阿盛所言,赈灾粮被劫上蒙山,而蒙山距此不过几十里路,所谓天高皇帝远,少轩城早被山贼觊觎多年,灾民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攻克少轩城,面对穷凶极恶的山匪,城中百姓犹如身处炼狱。
如若城中无人,南谌尚可视而不见,但药祖和阿盛都在少轩城,他不能不管。
做掉城外山贼假扮的灾民治标不治本,最重要的是端了蒙山山贼老巢。
此时,柯夏望着粥棚的方向在他耳边喃喃道:“奇怪,闻到了老鼠们的味道。”
南谌柔声说:“秋收时田鼠肆虐,唯蛇可治之。”
“哪有蛇?我吗?”柯夏听不懂他的隐喻,干脆道,“我说的是追杀我的人,他们身上总有死老鼠味儿,不过我不吃老鼠,阿妈说吃了老鼠会穿肠烂肚。”
就算是饿到要跟和野狗抢食的那段时日,他也没萌生过吃老鼠的想法。
闻言,南谌又往粥棚边戴草帽那几人看去,审视片刻,得出一个结论:“罪孽深重,报应如影。”
柯夏笑了起来,戏谑打量他半晌,口气轻蔑:“我的主人,论罪孽报应,您一马当先。”
南谌骨子里都是血腥气,那几个人加起来杀死的人都没眼前这个佛口舌心的假和尚多。
“凤儿过誉了。”南谌微微一笑,把这句话当做夸赞一般欣然收下。
回到飞熊军扎营地,全军肃然整装待发,那辆简陋的马车,他们走时什么样,回来还是什么样。
柯夏轻嘶一声:“忘了狗仗人势叫他们洗一洗车厢了,现在还来得及吗?”
一天下来,南谌还是没搞明白柯夏到底从谁那儿学的中土话,非常有误人子弟的嫌疑。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柯夏转过脸就看到南谌深沉地眯眼盯着自己,表情一言难尽。
南谌收回视线,抿唇微笑:“有点蠢。”
“你骂我?”
“能听懂?”南谌讶然。
柯夏气得磨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