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柱香后,未及弱冠的小兵被忽悠瘸了,迷迷糊糊上了马车,对上车内另一个人打量的眼神,心口一跳,结结巴巴问:“四皇子殿下,真的要那样吗?”
“有劳施主了。”南谌垂首掩唇,满身狼狈,但柯夏比他更甚,袒胸露怀靠着车厢壁,要笑不笑,翠绿的眸子像一条饿狼,虽然看着小兵,但注意力全都在事不关己的南谌身上。
“脱吧。”柯夏单手支头,修长食指规律性的点着脑袋,手肘放在长凳上,右腿曲起,一派悠闲淡然。
活脱脱一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浪子。
小兵还未娶亲,听着南谌说这个黑黑的男人病得奇怪才答应帮忙,但没想到是这么帮啊。
“施主……”南谌摇摇晃晃地扶着额头想站起来,体贴地说,“如若施主不愿,小僧不敢强求。”
他坐在角落里,尽量远离小兵,温和无害,可怜兮兮,大好年华竟然空耗,然而这位四皇子没有一丝怨怼,说不定,他还不知道雁回城那位贵人的打算,若是知晓,这一路应当时刻想着逃跑才是。
“小的愿意。”小兵咬咬牙,脱下外袍,里衣缝缝补补,看着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南谌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面带微笑道谢:“多谢施主。阿弥陀佛。”
柯夏审视着士兵瘦板的身材,有些不满,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膝行近些。
一股发酸的气味儿直冲面门,柯夏急忙叫停,没好气问:“多久没洗了?”
小兵一愣,下意识回答:“一个多月。”
飞熊军打了胜仗,本打算慢悠悠凯旋,但刚离开青鱼关就收到皇帝密诏,命他们改道北上,急行军护送四皇子归国,限期一月,途中连撒泡尿都要计算好时间,哪有空找地方洗澡。
柯夏烦躁地摆摆手:“滚滚滚,臭死了,不要你。”
南谌皱了下眉头,头一回连名带姓地叫他:“柯夏。”
他温和地向遭受无妄之灾的小士兵道了歉,半大小子受宠若惊,觉得这位传闻中的灾星也不是很凶神恶煞,相反的,长得惊人天人就算了,居然还格外好相处,让人不由得想要怜惜。
他涨红了脸,连说了几次“没关系”。
“四皇子殿下。”他鼓起勇气问,“是不是护卫欺负您?车上怎么这么多血?”
柯夏坏心眼地笑笑,指指点点:“是啊是啊,主人心情不好就砍我两刀,你要不要也来当主人的奴仆啊?百害无一利哦。”
见他没有出去的意向,柯夏朝南谌挑挑眉,指尖把玩着一颗黑亮的佛珠。
“胡说!四皇子殿下身娇体弱、敦厚善良,绝不是你口中的恶人!”
“不信?”柯夏眯眼轻笑,视线落在南谌血迹点点的里衣上,“其实我家主人更喜欢我狠狠伤害他呢,真是恶劣的癖好。”
身娇体弱的南谌头疼道:“柯夏,闭嘴。”
打发走小士兵,柯夏迫不及待道:“要不这样,我帮你找这些破珠子,你让我再抱上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南谌微笑:“小僧习惯自食其力。”
柯夏也笑出两排森白的牙齿,耸耸肩:“那我只好给主人添点乱了,绝对不会让你独活的。”
如果他指的是恶意败坏自己名声的话,南谌无论如何都受得住,身外之物他并不在意,但难就难在此人难缠得紧,不过半个时辰就将军队闹得乌烟瘴气,顶着一身伤到处找人哭诉他南谌背信弃义、两面三刀,私藏——
竟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死活要把他拉下水。
舍利子的秘密决不能流出,南谌默念经文,柯夏心脏一抽,叼着一根麦草得意洋洋跳上马车,回到南谌身边。
然后又被南谌按着打了一架,精疲力尽的南谌被柯夏死死从背后缠着,箍在怀里,气喘吁吁道:“主人,歇一会儿吧,我保证不做其他的,你刚才在寺里还主动求我抱呢。”
“滚。”南谌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番,未果。
柯夏也没好到哪儿去,见目的达成,便老老实实地不再动弹,檀香幽幽,眼皮愈发沉重,二人紧贴着在摇晃的马车上相继闭上双眼。
天光乍泄,柯夏是被南谌一拳揍醒的,他晃了晃神,对上南谌淡漠的眼神,咧嘴一笑:“早啊,我的主人,睡得好吗?”
马车仍在左右摇晃,坐久了便和坐船似的,实在称不得舒服,尤其他们两人身量都很高,在车中只能或坐或蹲,直不起身,要想小憩一会儿,还可能被突如其来的颠簸撞晕过去。
南谌已经做好一路打坐念经的准备了,偏生多了柯夏这个异数,身强体壮,即使不穿衣服也热得像个火炉,深秋时节最为勾人。
他没说什么,撸起袖子看了眼右臂刀口,皮肉翻卷,伤口周围起了一圈红疹,在白皙的手臂上显得格外恶心可怖。
柯夏自然也看见了,眉心一跳,微妙地生出些不满来,嘲讽道:“看来你这个四皇子不太受宠,这么重的伤都没人哭你一会儿。”
“亲缘浅薄,这是小僧的命。”
柯夏支着下颚提议:“诶,要不我替你哭上一哭,你放我走。”
看过伤,南谌慢条斯理地将染血的布帛重新缠好,简单的动作让他做起来也变得赏心悦目,柯夏百无聊赖欣赏了会儿,催他说话。
南谌没有搭理他疯子一样的言语,平静地问:“你想去哪?”
“或者说,你能去哪?”
柯夏脸色一变,熹微晨光透过窗户缝儿洒在他珍珠般光润的皮肤上,那双绿眸毒蛇一样紧盯着南谌:“你知道什么?”
南谌微笑着把问题抛了回去:“施主想要小僧知道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