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辞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了很久,然后上前,轻轻敲了两下门。
“进来。”
方辞推门进去,乖巧地喊了声爸。
方天河并不意外他来,但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没睡。”
“刚才做了个噩梦,就醒了。”方辞说着,走到方天河身边,和他并肩而立。
或许是夜色太过安静,抚平了一切焦灼不安,方天河也没了白日里的激动,心绪变得平和下来。
他微微偏头,恍然发现自己眼里那个一直不安分的小儿子竟也长得快和自己一样高了。
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他想,他们会长大,会有自己的想法,会和父母有分歧,只是他一直都没有发现。
“你居然没和林宿说今天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方辞牙尖嘴利地道,“说了你也不会改变主意,我们两个又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方天河并不意外方辞话里的不满,但他也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没有斥责回去。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你们两个的事。”方天河说,“我在波士顿有个庄园,那里环境好,也能让你养养身体。”
“然后呢,让我一辈子都待在那边吗。”方辞问,“我不可能一直留在国外。”
“等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想通了再说吧。”
方天河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脸色也很差,月光映得他脸色雪白,有那么一瞬间,方辞真的就要妥协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方辞忽然很泄气,他低声说,“我不想和林宿分开,也不想你们两个难过。”
“但你们两个走出这一步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
方辞又不能说他没想过自己会活到今天,索性闭了嘴。
方天河见他沉默,又忍不住心软,他缓和了语气,道:“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我能理解,但没什么事儿是过不去的,过个三五年,等你们两个遇见更合适的人,也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天真的。”
“可你跟我妈也是在我们这个年纪遇见的,你们两个恩爱了这么多年,林宿是你们两个的孩子,他只会比你们还长情。”方辞执拗地道,“别说三五年,就算是三五十年,我也不信他会不喜欢我。”
“可你已经毁了他一次了。还要再毁他一辈子吗?”方天河道,“我想让他的人生回到正轨。”
“没有我就算正轨了吗?”
方天河定定地看着他,然后说:“方辞,我一直都很骄傲有你这样的儿子,哪怕知道你一直隐瞒身世,我也没有后悔养过你,甚至庆幸过当年有人做了错事,能让你和我成为一家人。”
“但是现在,我觉得很累。”
方辞茫然地看过去,神情有片刻的怔忪。
他从没有问过方天河会不会后悔养了他这么个儿子,两辈子都没有,上辈子间接害死林宿,这辈子又隐瞒了两人的身世,他一直觉得这个问题只会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可方天河却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后悔过,哪怕他做了那么多错事。
或许这只是逼他妥协的一张感情牌,究竟有没有后悔过只有方天河才知道那个真正的答案,可方辞还是被他看得满身狼狈。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连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方天河的房间。
夜还长着,方辞却毫无睡意,看着窗外的月亮东升西落,天际渐渐翻白。
听着隔壁悉悉索索的声响,等林宿离开,方辞才活动了一下枯坐一夜的身体,慢慢下了楼。
方天河不在,只有方启良在茶室里煮茶,方辞神情憔悴地过去问好:“爷爷早安。”
方启良抵了下眼镜,问:“昨晚没睡好吗。”
方辞答非所问:“如果我离开,林宿会过得比现在更好吗?”
方启良起身,拿了新的茶叶和茶具,方辞看着他动作娴熟地摇香润茶,却没出海,而是把盖碗放到了方辞面前。
“喝了这么多年的茶,我唯独喜欢这款茶中君子。”方启良道,“君山银针三起三落,恰似人生起起伏伏。”
方辞低头看过去,银针根根竖立,有起有落。
方启良说,“茶不可能一直落在下面,人也总是要往前走往前看的。”
方辞一时有些恍惚。
林宿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方辞从来没有听进去过。
“林宿”这个人,甚至这个名字已经成了他的执念,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情,或爱或恨,在心底盘根错节地扎根生长,密密麻麻地把他包裹其中,砍不断挖不掉。
他两辈子都搭在林宿身上,被旧事拖着,没办法往前走,也没办法往前看。
可他不能这么拖着林宿,让爸妈也跟着难过。
他说:“我不想出国,我有想去的地方,爷爷,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