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房门,头痛得厉害。狭小的客厅里摆着一张老相框,背景是破译局,全局的人都在上面。我将其拿起来。
我肩膀被人搂着,嘴角在快门按下前僵硬地向上,手里托着一个糟糕的后现代花瓶;白衬衫没有烫平,上面皱起的褶子简直不规律地令人心生厌烦。那张照拍我好像比现在年轻一些,和他们互相挤着,笑得很高兴。
笑得很高兴……
不对。风雨击扇着窗户,仿佛下一秒就要迸溅碎裂。
他们的面孔被我一一扫过。
孔寂会不会一直在欺骗我们,那些预言是否只是他捏造的?冯百极会不会一直用他的话术软化我们,直到末日来临?罗轭是刽子手,一直潜藏在暗处?这其中会有人是恐怖分子、邪教或者间谍吗,还是他们三个都是?再极端一点,我是吗?太多太多可能。如果我没有忘记那些东西,我绝对不会那么想。但现在,我无法完全信任眼前这三个近乎陌生的人。
不,还有一个人,还有一个人。我可以在无助中寻求她掷下的那缕银亮的蜘蛛丝。我感到一丝慰藉:至少至少,我没有忘记她。(我的思量,我的奥菲利娅*,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可以信任她,人在绝望的时候什么都愿意信。我打开特洛克,拨通了她的号码。
【受难日后&#_Ⅰ天,仓库,“临终关怀”】
“你穿的是什么,葬礼西装?”
流浪汉朝他嗤之以鼻。他听到男人走过来时布料摩擦的声音,生理上感到一种应激的窒息恐惧。
“是的。我不知道我为什么穿,至少我踏进这扇门前还记得。”男人说。他的眼神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一串战栗的痕迹。
“你来找我干什么?接着侮辱我?”
“是的。”他开始脱西装外套。“手指还能动吗?”
“不能。”
“我给你带了止痛药。”他伏身去掏公文包。流浪汉看到,里面除了□□,还有□□。男人眼下乌青,身上有香烟味,20分钟前流过眼泪。
“过来,吃。”他把□□药片倒到瓶盖上,耐心地说,“我再给你就些水。不要吃太多,容易药物成瘾。”
流浪汉没有反应。
男人突然用手钳着他的下颌,香烟和医用酒精的味道灌进口腔:“我说了。吃。”
仓库里窸窸窣窣,传来缓慢的吞咽药片的声音。
“非常好。我今天想知道三个问题:卧底是谁?你是谁的人?你觊觎孔寂的预言能力,为的是什么?”
流浪汉朝他咧嘴一笑,用手抹干唇边的水渍,留下无可辨认的混乱:“这些问题其实你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
“如果我在这里蹲守,会等到‘他’吗?”
“不会。他会事先确认你的位置,然后再来找我。”
“那么很抱歉了。”他眯着眼镜,隔着玻璃镜片鬼笑。把一根长的——他娘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韧性条——在双手间弯过来。
“ 8个小时,开始计时。”
梅溪来得如同轻风一样快。外面雨小了有一会儿,但她还是被淋湿了。她走上楼梯,像一颗攀升的行星。
她穿着一件廉价的、圣书插画里才会出现的白袍裙。可以确定的是,这身打扮在深秋毫无保暖作用。我在心里犯嘀咕,很像葬服,白色哀悼。
“你的裙子很好看。”我说。
一瞬间,她在我眼里如同梅德林克的《青鸟》里的光明神,由一群粒子构成,像一捧洁白的夸克球。仿佛一吹,她就衰变了、散落了。
“你的包里装的什么?”她问,“很像台小型无线电。”
“这就是一个无线电监听装置。”我将其搬上桌面,“我无法集中注意力,需要你配合我的工作。”
她帮我拉开天线,调好频道,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直到我带上耳机,一道尖锐的电磁声划破耳膜。
我皱着眉头把耳机摘下来,反反复复检查了好几遍,绝望地下了结论:
“完全是电磁干扰声。有人放了信号屏蔽器。”
“窃听器在哪?”
“仓库。我发现不对劲那天悄悄放下的‘死虫子’。”我脑海里立刻浮现一个人的影子,呢喃道,“标准的打草惊蛇。除了他会这个,还有谁会?”
“没关系。屏蔽器就在仓库,你去摘除就能恢复正常。”
我失魂落魄地去给她倒水。理智不停提醒着我:世上会装屏蔽器的人不止他一个。罗轭也会,孔寂也能学会,你也会——不管你信不信,可能梅溪也会。
我把水递给她。得聊点什么,我忐忑地绞尽脑汁思考。一淡起‘案情’就让我头痛,且梅溪也听不懂。聊什么?
“等等……”她把耳朵贴在耳机上,闭眼听了很久。“电磁声消失了……我听到有人说话。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