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方珞默默抛出十七根银针,不动声色启动了法阵,风黎也不打断韩老爷,动作轻飘飘的将飞升笔抛入法阵阵眼。
审判悄悄开始。
韩老爷对此并未察觉,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已经变得不可分割了。我爱上他了,万幸,他也爱我。再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哪怕世俗不待,哪怕众人鄙夷,我们也不曾妥协。”
他回忆着不禁带上了些许笑容。
“那是我此生最勇敢、最疯狂、也是最快乐的时光,什么三纲五常,什么繁文缛节,统统都是狗屁,我就要与他在一起。”
讲到这里,他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
“可我姓韩啊,家族百年的荣誉,怎能让我一个逆子毁了?但我真的离不开他,经过了各种压力,我决定与他跳崖殉情。据说北方极寒之地有神隐居,我们便逃离了韩府,去登上了章尾山。”
说到这的时候,他眼神里好像有了些许光亮。
“我们向神明宣誓,绝不屈服于世俗偏见,我们要以死明誓共赴黄泉,以捍卫我们的爱情。我们跳崖了。”
风黎不禁打断道:“携手跳崖,为什么你没死?”
“是啊,我怎么没死。”
韩老爷苦笑道:“都怪悬崖那棵歪脖子树,分毫差距,我便与他阴阳两隔了。”
“这也太…”方芜难以置信道:“…说书的都不敢这么讲。”
韩老爷失神道:“我不知道挂在树上昏死多久,再醒来时,我艰难的爬上悬崖,后来我便跑去山底找他的尸体。”
风黎有些不懂:“你为什么不直接再跳一次?”
温焯冷哼:“捡回一条命,独自再面对一望无际的深渊,他早就没了再去死的勇气,怎么会再跳一次?”
韩老爷不予反驳,眼眸暗色道:“我在那里一直找一直找,直到我被韩家抓回韩府,我也没有找到他的尸体。”
风黎忽然有些鄙夷:“所以你就回家了?背弃了他?”
她想起之前那些日夜里,那个她怎么问也不肯说这些的灵体,那个守在韩府门口几十年的灵体,她突然替他不值了起来。
见韩老爷这毫不辩解的模样,风黎又忍不住道:“这就是你的爱情,他死了你就放弃了?这么不堪一击还要去跟神立誓?”
她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人,这话对与她来说已经够给收敛了,她就差脱口问他要不要脸了。
方芜见状赶忙上前来稳住风黎,全场最惶恐的就是她了。
此时温焯忽然嗤道:“怪不得那灵无法离体,合着你们都跑到章尾山去找死了。”
听到这话,方芜和风黎同步回头想他投来疑惑的目光。
温焯懵了下:“干嘛?”
风黎道:“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温焯哦了声:“烛九阴不是在章尾山嘛,他最讨厌背叛了。”
方芜想了想道:“你是说韩老爷殉情活下来了,那位神觉得他是背叛了他们的爱情,所以给了那灵机会寻仇?”
温焯点了下头:“我觉得是。”
他说罢感觉自己脸上投射过来一双刺眼的目光,抬头看去,风黎眯着眼睛盯他。
温焯被这眼神儿看的心里发毛,咽了下口水道:“还是在炼狱里道听途说的,你们没听说那烛九阴在当年诸神之战时曾被……”
“行了,别说了。”
风黎可不想听温焯不知道又从哪个长舌鬼那里听来的八卦,只小声警告他道:“烛龙可是位真神,你可别再随便揣测议论了,我真怕你哪天被天谴劈成渣。”
温焯:“……”
韩老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久没有再言语,只是单手抚摸着手里的玉佩,眼神复杂。
待到风黎他们不再说话的时候,韩老爷才起身走去床头,看了看玉铃便又自顾自的道:“那时偶然得了一块上等的好玉,瞒着他雕刻了好久,想做个白玉印章在他生辰那天送给他,但我却失手把玉摔裂了。
为此我气愤了很久,他以为我是可惜这好玉被糟蹋了,愣是把这两块摔得形状不均的玉焕然一新,一个打磨成了玉铃,一个打磨成了玉佩。”
他说着忽而笑了道:“本来是想送他的生辰礼,阴错阳差成了他送我的礼。那就将错就错吧,我将两个物件上都刻上青竹卷云纹,留下一个,还他一个。”
风黎盯着那两个物件:“这刻纹是你们的名字?”
韩老爷应了声,坦然道:“我表字连竹,他表字若云,不知怎的,我当时问都没问他,径自刻上了。还好,他没嫌我这拙劣技艺毁东西。”
他说着伸手抚摸了下玉铃铛道:“这玉做的铃铛着实不一样,声音清脆悦耳。不过,自他离世后,这玉玲就再也没响过了。想必这是他亲手制的物件,他都不在了,这玉佩也不肯留下,随着他去了。”
温焯呵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怎么不跟他一块去死呢?不是当着神说什么以死明誓共赴黄泉,神给你机会了,留他魂魄这么多年,愣是没等到你去死啊?”
韩老爷面对温焯的讽刺并不作回应,倒是方珞开口了:“他不是不敢死,他是没办法死。”
风黎转过头:“你这话什么意思?”
方珞走近韩老爷,继而说道:“祠堂内,有一牌位,死期为四月初二,想必是令尊的吧?”
四月初二?
此话一出,风黎倒是想起来了。
毕竟他们之前在韩府祠堂,折腾了大半宿,把韩家历代的牌位都看了数遍,印象最为深刻的便是方珞说的这个四月初二。
因为与灵要找的四月初七最为相似,但因为年份太远,也就没当回事。
如今看来,倒是二十年前同年死的,也就是说前后相差没几天。
风黎不可置信的看着方珞,心里感叹,这都能联系到一起?不愧是你。
韩老爷颤声道:“家父是被我这个逆子活活气死的。他在我离家出走那天咽了气,当我被抓回来时,已是满府挂白,行丧入葬。”
众人漠然,风黎不知道此时其他人在想什么,但她却不知道怎的,想起了家宴上那个盛气凌人的韩老夫人。
在同一天失去儿子和丈夫,该是什么样的心情?面对偌大的韩府,又是怎么熬到儿子回来的?
风黎想象不到,也体会不了。
须臾,方珞又道:“令尊的突然离世,导致世袭的爵位落到了你头上,你在,韩氏基业在,你死,便再无韩氏家族。所以你没得选,只能活下去。”
韩老爷诉说往事时没哭,被温焯唾弃时没解释,倒是被方珞两三句话弄的掉下几滴眼泪。
风黎惊然的发现,人不怕被谩骂,反而怕被理解。
独自扛着还能咬牙坚持,一旦被别人戳穿了心思,所有的委屈便都藏不住了。
不只年少的韩季会如此,逾不惑之年的韩老爷亦是如此。
韩老爷虽然嘴上没回应,但是眼泪足以说明,方珞的话是八九不离十的。
他径自愣了一会儿后,望着手里的玉佩呢喃道:“纪凉,我……”
前面二字话音刚落,床头的玉玲突然叮叮当当的响了起来。
方芜愕然道:“屋里怎么会有风?”
伴随着玉铃清脆的响声,韩老爷面前多了个人,不,多了个鬼。
众人表情瞬间睁大双眼,方芜直接不可置信道:“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