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城区市中心的一家园区,顾星维转着车钥匙从工作室出来,一辆黑色保姆车突然刹到面前。
他眉头一蹙。
后座的车门自动打开,汪思源坐在靠里的单人座上,抬起墨镜说:“这么视死如归,我又不是要绑架你。”
见来人不是罗冰真,顾星维心里倏地绷紧的弦缓缓消失了:“认错人了。有事?”
“求你帮个忙,找个安静的地方聊聊?”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专车在一家位置偏静的私人疗养院大门前缓缓停下。
人行道上站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在抽烟,皮肤略黑,两边鬓角微微泛白,眼神发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裴极下车,径直走来。
吴童缓缓站直了,从口袋掏出一包红双喜连同最朴质的打火机递过去:“来根?”
裴极摇头,这才看到他手上缠了层厚厚白绷带。
“执行任务时大意了。”吴童把烟盒塞进口袋,“这次待多久?”
“一年。”
“……一年?”
裴极:“工作。”
“哦。”吴童在垃圾桶上灭了烟,抄兜往大门走:“挺有意思,张贵顺居然知道你在申城。”
两人并肩进了住院楼。
裴极问:“你有问他从哪里听来的?”
吴童说:“他说有几个同学也混娱乐圈,打听到的。我有一个月没见这小子了,不知道他状态怎么样。不管他今天见你为了聊什么,都别当回事,他爸出事之后他就没正常过。”
电梯到6层,两人左拐走到走廊中间的一个病房,窗户敞着,里面“滴滴”的机器运行声听得格外清晰。
裴极站在窗外往里看,病房里只有一张病床,一个中年男人浑身插满管子的躺着,旁边坐着位青年在陪护。
吴童拧开门,青年闻声回头,他先是看一眼吴童,目光缓缓又移到裴极身上。
“就在这聊?”吴童问。
青年缓缓起身,点了点头。
吴童示意裴极进,自己脚步没动,青年说他可以旁听,这才迈进去。
担心谈话内容涉及隐私,他带上门后,又顺手关窗加拉上了窗帘。
张贵顺坐到床上,把椅子让给裴极。
距两人上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五年了。
那时候他和裴极一样都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几年过去,裴极看起来没丁点变化。
而他,像老了十岁——黑眼圈遍布,胡子拉碴,憔悴至极。
“戴思若的音乐剧预演那天,也请我了。”张贵顺缓缓开口,“你上楼的时候,我还远远地瞧见了。”
裴极交叉着手,没接话。
张贵顺又问:“你让她给我发的邀请函?”
“跟他没关系,警方安排的。”吴童抱臂倚在墙边说,“就是为了让你看看,停在原地不动的就只有你自己。”
张贵顺嗤笑起来:“停在原地不动……”
“是啊。”他自嘲笑道,“我连续考了五年司法都没过,确实是原地不动。说出来你们可能觉得荒唐,这几年我都快把书背烂了,模考成绩一次比一次好看,每次都觉得稳了,可一到真正考试就出事,生病、迟到、失眠影响状态……各种原因都有。我感觉是天在挡我,报应不爽。”
吴童无法苟同:“你这纯纯是心理作祟。”
“反正我不想再这么下去了,真的不想了,我累了。”他眼神突然聚焦:“你们给我指条活路,行吗?”
裴极和吴童两人眼神交汇一下,不理解他的意思。
五年前那场舞台塌陷事故,是张贵顺他爸张友偷工减料导致的,作为重要环节施工员兼监工人,按理说刑事责任和伤员的赔偿哪个都逃不了。
但张友害人也害了己,舞台塌陷把他给砸植物了,医生说这辈子大概率都不会醒,刑事责任也就可能没机会负了。
至于赔偿款,当年重伤的人加在一起近十人,医药费、误工费、精神损失费还有乱七八糟的各项费用,总金额算得上是天文数字。不算乔源和裴极该承担的部分,张友个人就得赔大几百万。
他只是个建筑工,全部家当拿出来也只填个零头。
家属们不乐意,持续闹,事态发展越来越恶劣。
事故发生后的第五天,裴极出面了,帮他垫了所有赔偿款,还包了他的医疗费。
罗娜常年做公益,还老早就签了所有遗产捐赠协议,吴童猜是家教致使他这么做的,感慨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事故发生的三个月后,突然有人往张贵顺的账户里汇了八百万!
吴童觉得这事不简单,怎么看怎么像是出钱让人办事,于是让队里人顺着款项细查。
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位匿名汇款人竟是裴极的大学校友。
裴极在申城仇人和竞争对手一堆,吴童带着档案去找他,问他是不是和这人有恩怨。
果不其然,听完名字裴极脸就黑了。
大概是见警方迟迟压着这笔款项,没到张贵顺账上,对方主动出击了——调动一整个律师团队,话里话外:这起事故裴极和乔源有连带责任,大家都是一个学校的,不忍心学校名声受损,这笔钱属于公益款。
警方没有证据,哑口无言。
张贵顺这小子本来还在因为他爸是主要责任人的事愁的寝食难安,款项一到就活蹦乱跳了,各种挥霍,没两年就给造完了。
由奢入俭难,这两年他来回折腾,还欠了一屁股债。
期间警方这边还在铆足了劲找张友被拿钱收买的证据。
但对方律师团队过于强大,警方调查间频繁受阻,三年后,一无所获。
不得已,只得想到曲线救国,拿张贵顺打破僵局——只要张贵顺愿意拿八百万的这笔不明之财起诉对方,那人就处于被动状态了,警方也能名正言顺调查了。
可张贵顺这小子只想着自己的名声,和交不出赃款这两件事,一直不松口。
现在突然想通了,还找他们要……活路?
吴童眯起眼揣度他:“你该不会知情吧?”
“不不不!”张贵顺红着眼眶说:“我不知情!我的意思是……我当时……我起诉!我早就想起诉了,而且全部流程我都可以自己来!我早就想好了!我就是……那笔款……这事保密,可以吗?”
吴童牙疼似得“嘶”一声:“张贵顺,那笔钱可是起诉的条件,都保密了拿他妈什么起诉?”
张贵顺着急道:“我的意思是可以承认有这笔钱,但……”
吴童这才意识到自己会错了意:“但不能让别人知道全被你造完了是吧?”
这正张贵顺今天让裴极来的原因,他抿抿唇,沉默了。
吴童看一眼平静沉思的裴极,又看了看张贵顺,恨不得上去抽他:“你他娘的想的真挺美!张贵顺,你现在喊着要干净了,我问你,你动那笔钱的时候想过会风声扫地吗?”
“你夜夜笙歌的时候想过这事后面会影响你的事业吗?”
“想过钱要是造完了,你会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吗?”
“现在他妈的……”
“我也可以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
张贵顺突然吼一声,吴童懵了,四目对视好片刻,他叉起腰:“张贵顺,你他娘的再给我说一遍。”
张贵顺不理他,这事本来吴童也做不了主,又看向裴极。
从他提出要求后,裴极就半垂着睫不吭声,此时还没反应。
“裴极。”张贵顺突然分贝放得极低,恳求似的:“我必须干干净净的,才有重新开始的机会。我不想被吐沫星子淹死……你能理解,对不对?”
吴童看他这熊样,又想骂,转念一想,裴极始终要给个态度的,呼口气不吭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