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道:“胡闹,你当我看不出你的心思,你只把珊儿安危放在心上,自己的就不管了?我教养你这么些年,你竟如此糊涂。你自幼拜师,我看着你长大,你便如同我的亲子一般,我对你和珊儿的关心是一样的,你却反倒不顾惜自己。”
岳夫人也道:“你们二人一起互相支持就是,冲儿,你不要一味只护着她,反而忽略了自己。”
令狐冲对岳不群夫妇又敬又爱,他早记不清父母音容,自十岁拜入华山派后,只将二人视为最亲近的长辈,此刻听了他们的关心之语,不由惭愧道:“弟子让师父师娘操心了。以后一定照顾好自己。”
岳灵珊看他眼圈泛红,用指头刮了刮脸,道:“大师哥这么大人还爱哭,真是羞死啦。看来以后少不得我罩着你,谁要是欺负你,我就帮你打回去。”
岳夫人无奈道:“你这个丫头,从哪里学来这些话。不可对冲儿无礼。你小时才最爱哭,学剑慢了也哭,冲儿不陪你玩也哭,总是得冲儿去哄你才肯好。还有,谁要是惹哭了你,你必定是要留下一句‘我要找大师哥告状’来威胁。”
岳灵珊不依道:“妈,你怎么来拆我的台。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啦。”
令狐冲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道:“咦,我怎么记得好多次呢,我数数,一、二……”岳灵珊忽然想到自重生以来,确实也哭了好几次,顿觉丢脸,立时去捂住他的嘴,对岳不群夫妇道:“爹爹,妈妈,时间不早了,我们得去收拾一下行李。你们早些休息。”说着把令狐冲往门口拉。
岳不群摇头道:“当着我和你妈的面,你都这般霸道,出门在外还不知是如何欺负冲儿的。”话虽如此说,却也并未阻拦他们。岳灵珊顿住脚步,道:“爹,你又偏心。”岳不群笑道:“我如何偏心了?我说的是事实。冲儿内力胜过你许多,若是要挣脱,你哪里是对手。”
岳灵珊回眸望向令狐冲,见他甚至还微微弯下腰,免得自己抬手太累。她火烧似的收回手,又见岳不群夫妇目光含笑,一跺脚道:“不和你们说了。”转身奔出门去。令狐冲心底希望她永远不松开手才好,见她骤然缩手,不由怅然若失,忙向岳不群夫妇行了一礼,也追了出去,快步赶到岳灵珊身边,道:“小师妹,师父同你开玩笑罢了。他岂不知你一向与我友爱?”
岳灵珊微微涨红了脸,道:“我不是生爹爹的气。”她想到方才自己去捂令狐冲阻止他说话时,他不但不躲闪,反而迎上来,面色悠然,显然只是逗自己玩,并不是真的要跟爹妈说什么,道:“大师哥,你答应不说的,自然会守诺,却故意逗我,让我着急阻拦你,真是……”她一时想不到合适的词句,说到一半便顿住了。
令狐冲看她仰着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泛着红晕,这模样与记忆中那个抽噎着对六师弟说“你欺负我,我要告诉大师哥”的小姑娘重合在一起。令狐冲拜师时,岳灵珊才三岁,自那日起他哄她玩耍,陪她练剑,她有什么烦恼都同他讲。与其他同门斗嘴时,岳灵珊很少说“我去找爹爹妈妈告状”这种话,都是说“我要去告诉大师哥”,从小就认准令狐冲一定会坚定站在她这一边维护她。
岳灵珊见他望着自己不说话,又低声道:“方才我拦着你,你干甚么不躲,还那么配合着弯腰,害得爹爹妈妈笑话我。”
令狐冲也低声道:“你来拦我,我怎么会躲。只是我比你高,你一直举着手,胳膊恐怕会酸。”
岳灵珊一怔,道:“大师哥,你对我真好。”
令狐冲心中一热,想过无数次的话脱口而出:“我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
岳灵珊却低下头,有些茫然道:“大师哥,你对别人,总是这般好。”在前生情窦初开的时候,她曾以为自己对于令狐冲是特别的,但令狐冲对仪琳也是一样的亲密说笑,对蓝凤凰的亲近也不拒绝,后来又与任盈盈不离不弃。她偷取紫霞功想救他性命,他不肯练,在洛阳她送新衣叫他穿,他又恼火。她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他只是将自己当成小妹妹一样疼宠,却并无男女之情。在最初的时候,她心里也有些不开心,觉得二人自幼在一起,为何却渐行渐远。只有林平之陪在她身边,第一次有男子对她倾诉衷肠,而那时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令狐冲和魔教的任大小姐在一起,任盈盈对他一往情深,为了他奔波舍命。她自此只将令狐冲看成兄长,之后嫁给了林平之,岂料心中的良人原来另有所图,她虽然打定主意要对失明的林平之不离不弃,但林平之并不需要她,还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岳灵珊轻声道:“大师哥,冬天夜里冷,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去休息吧。”说完不等回答,便转身走了。
令狐冲望着她月色下朦胧身影,见她脚步匆匆,心念电转:小师妹定是误会了什么。对了,那日我为了救仪琳师妹,说了许多调笑的胡话,仪琳师妹在刘正风师叔家转述给众人,小师妹听了难免心有芥蒂。后来仪琳师妹和她爹爹又闹出那场事来……虽然我心里觉得对小师妹自然是不同旁人,但我行事不拘小节,看在别人眼里,难免让人误解。以后我万不可再胡闹,免得惹小师妹难过。
他忙踏步追上岳灵珊,道:“好妹子,”他满腔情意不知如何诉说,不由自主地唤了这一句,觉得颇为不好意思,又十分紧张地道:“我对你与旁人是不同的。我喜欢你。”说完了话,他紧张地望着岳灵珊,怕她不悦。他本想将师父师母答应二人定亲的事情也一并说出,但又想到师父要他先不要对岳灵珊提起,等问过岳灵珊的意思再决定,故而隐去不提。
岳灵珊心中一震。前世令狐冲亦曾在思过崖的雪夜中,这样唤过她,但之后再没下文,如梦一场了无痕迹。可如今令狐冲忽然又这样唤她,并说了一句喜欢。她心乱如麻,也分不清自己此刻心情是欢喜还是凄酸,只是抽回了手,道:“大师哥,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说罢。”
令狐冲见她容色有些憔悴,担忧道:“我送你回去。”岳灵珊没出声反对,二人沉默着走了一路,待到岳灵珊进了屋,令狐冲站在外面,望着房内灯烛亮起,才转身走了。
在令狐冲想来,自己今日的话说得突然,小师妹从未想过这些,定然是十分吃惊。好在她并未拒绝,也许待她想上一阵子,便会答允婚事。他想到此处,步子都觉轻快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