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鑫被镇住了,回话回得磕磕巴巴,“不,不是。”
“不是,那你对不起谁了?”
老汉说着话,很是义愤填膺的模样,长发一抖一抖间,偶然露出了上半边脸,那是怎么样的可怖呢?
皱巴巴,血肉凝聚,是一个人瞧见了都觉得害怕的烧伤结痂,就这么张牙舞爪地横跨在他的右半边脸上,看得人心惊胆战。
王鑫看得愣怔,完全被唬住了,“我……”
“好了,龙叔,就别吓他了。”
秦鹤景笑道,打断了这“可怖”的气氛,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了,不用担心。”
“这位是龙叔,人不坏的。”
“这里很安全,你且安心住下,往后的事情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这话听得王鑫又是热泪盈眶,忍不住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湿意,开口问道:“那师座您呢?这么多天您是怎么从那些人的手下逃出来的?又是怎么到了这里?”
秦鹤景一顿,嘴角的弧度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丝苦笑来,“说起这个,其实是我对不起你们,如果我能在照片上更快找到端倪,更快识破他们的计谋,没有离开总军处,你们也不会遭此劫难。”
“您千万别这么说!”王鑫急声道:“多留在那里都是一分危险,我和帅座也是运气好,只是可惜……不能将他们救回来。”
“你若这般自责,那我岂不是要自责死了?”秦鹤景玩笑道。
“那……那之后呢?”
“之后,我在总军处找不到你们的踪迹,后面又被倭寇的一支队追击,手中没有充足的武器资源,只好借着雨势加之对海城的了解,一路逃回秦宅……”
以为能看到依旧可以遮风避雨的家,结果瞧见的是满地狼藉,还有满地的尸体。
这些倒地的尸体之中都是他熟悉的面孔,是他的亲卫,还有宅邸之中伺候的佣人,他循着一具又一具尸体找,压抑着所有的悲痛和绝望,只祈祷别让他看到母亲和管家闫叔身在其中。
好在上天是眷顾他的,直至追兵追来,他都不曾找到。
他借势躲进了自家的地下室,那是一个酒窖,母亲喜好花茶,也喜欢喝酒,家中便置了这个酒窖。
得亏了这酒窖,躲避了敌军的耳目。
从酒窖出来,他一路往北赶,寻去沈宅,同样人去楼空,就连故事面馆都关了门。
没有找到沈荆尘的踪迹,掩护他们的卫兵都死光了,无处可逃之际。
“……是龙叔救了我们,带着我们辗转藏进了这个教堂,才彻底躲避掉追杀。”
那时他身上中了三枪,枪枪皆在要害之处。
新伤加上旧伤,他陷入了昏迷,等人醒来,已经是一周之后了,只知晓沈荆尘建立的抗倭军被逼到西北苏城和海城交界处,最终腹背受敌,主帅不知所踪,剩余之人全部落了狱。
伤好之后,他就经常自己一人出来摸索海城的情况,一是寻找可用的报信设备,二是查探海城如今的形势,找寻存活的卫兵将士,若没有,就找寻他们的家人,将活着的人带回来。
不知不觉就藏了这么多人。
他们一边住一边在地下凿土动工,将藏身之处扩大不少,还挖出了应急的防空洞。
王鑫听得两眼泪汪汪,年纪小,脸嫩,这么情绪一上头,颧骨位置连带着鼻头都通红一片,看得像是羞红脸的姑娘家。
“那您身上的伤还要不要紧?”
秦鹤景无奈,“这不是好好的吗?如果身体有状况,我还能出去?甚至还将你这要擦枪走火的枪口拦下来?”
王鑫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我知道我不能将那些人全部手刃掉,枪里也只有一发子弹,可如果用我的这一条命换掉他们的头,也是值得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会失败?”
王鑫愣住,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枪里只有一枚子弹,就说明你只有一次机会,这一次机会你打不中,便是打草惊蛇,你被人发现。最终他们拼死救下来的你这条命,不能替他们报仇不说,你还亲手将这份心意辜负,将自己的命搭上去,一切希望毁于一旦,这样……便是对的?”
“不,不对……对不起……”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的有多离谱,头低下来,泣不成声。
周遭都安静下来,没有人出声,甚至因他这场哭泣,很多人感同身受,也纷纷抹泪。
这场战事导致了他们流离失所,痛失亲人,巨大的悲痛憋闷在心口,是个人都需要一个宣泄口。
更何况一个痛失战友,痛失亲人的士兵。
他们理解他,默默地给了他宣泄的空间。
秦鹤景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只在一旁等着,似乎是等他哭够。
过了一会,王鑫哭得双眼红肿,脸都跟着疼时,一双破旧的布鞋出现在他的眼下。
肉眼看出来,布鞋是用上好的丝绸绢布做的,但上面脱了线,鞋面染了不少污渍,还沾上了泥灰,脏兮兮的,难以再见先前华贵的形貌。
“给,擦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