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克制喜欢。太热情会把她吓跑。”
琴键的余音已经消散干净了,楼梯上的人也开始似笑非笑。
身后的空气明显不一样,沙发上好像事不关己的人小心地停下了敲键盘的手。
“可是我好想抱她哦...”
女孩年纪太小,没意识到刚刚那一瞬的奇怪气氛,嘟喃着还是放下了手。
任有道低头笑一下,笑声没办法更真诚,好像没人比他更懂克制的痛苦,
“你今天抱了以后就再没得抱。”
“继续上课吧,让她在你腿上睡一会。”
任有道上了楼,回了那个次卧。
郝业现在越不能扭头看就越想扭头,脖子硬得像灌了几十斤混凝土。
他总觉得余谓和任有道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哪怕像他这样迟钝的人。
可他们还能一起去旅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他收收心,终于又把手指放在琴键上。
可他不知道,去往同一个目的地的人也能抱着不同目的。
旅行对每个人的意义,就像爱情的意义一样。
有人过分在意,有人过分逃避。
余谓安静地看着任有道卧室的门。
孩子能轻易说出“我想抱她”。
可现在的任有道,好像不再是个孩子了。
他过于聪明地发现了自己藏起来的敏感,是这样吗。
他现在对自己的回避,是克制吗。
————
夏天的雷克雅未克和冬天的很不一样。
车子从机场使进市区的时候,他才发现雷克雅未克的房子在夏天也很多彩,多彩到和他对冰岛的记忆格格不入。
冰岛是孤独的,和他一样在世界边缘。
他这次本是来探望,却发现冰岛在夏天可笑地洋溢着热情。
现在孤独的只有他这个伪装成人类生存的混凝土。
余谓看着窗外的眼睛一动不动,思绪却往上,一直往上,触碰一个碰不到的极点。
那里有属于他的陈逸,那个陈逸会明白此时此刻他心里所想。
也能明白敏感的人看到这一切有多悲伤。
“好漂亮!哇!”
女孩在他旁边一遍遍戳着车窗,张着嘴巴。
余谓的睫毛黯黯失色。
冬天那种与世隔绝的黑白灰,似乎永远比不上彩色有渗透力。
“冰岛白天特别特别长,你可以一直一直玩...”
余谓从后视镜看到任有道雀跃的眼睛。
“不睡觉了!”
茵茵欢呼。
“不睡觉了!现在就把酒店全退了!”
任有道跟着欢呼。
余谓忽然觉得他和这辆车格格不入。极易悲伤的人不配和极易快乐的人待在一起。
“看到那个大教堂了吗...”
任有道用声音引导女孩的视线,女孩热烈回应着,前面有一块好大的草坪。
余谓眼里的草坪却和他上次到达的晚上重合,他不记得那天世界里有绿色。
教堂的灰色显然要配黑色才庄重。
“等教堂开灯我们再来看,先去酒店。”任有道的视线从后视镜里贴过来,余谓却没意识到。
“你舅还在开机。”
“我开好了。”
余谓很快回答,然后才发现任有道这个比喻很傻逼。
车里的一大一小默契地开始大笑,余谓好像块蔫掉的海绵,吸了这些笑声才精神一些。
突然他觉得,一个正在从身体脱离的灵魂好像在高处看着自己,一动不动。
这个灵魂他认得,是任有道闯进他生活之后诞生的。
明明都是他自己,却能审视他现在套着的躯壳,带着优越感的。
现在的他很差劲,尽管任有道才说过他是金子。
明明他也是屎。
后来他们站在那个大教堂前面,余谓昂着头,起码这个视角看起来还像冬天。
夏天的冰岛风还是很大,他刚觉得背后很冷,就有一个身体贴过来替他挡住风。
隔着衣服当然没有光着身子贴得紧,可余谓这一瞬却感觉到了恰到好处的温暖。
任有道的下巴落到他肩上,女孩在眼前撒了欢奔跑。
余谓闭上眼睛。
忽然他好像回到了那个和陈逸一起在冰岛的冬天。
他明白了为什么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挑刺。
他看不到一点美,呼吸不到任何气味有差异的空气,因为他还留在那个冬天。
失去陈逸的世界,他说到底还没适应。
一直引以为豪的坚强和果断在冰岛面前不值一提。
他太想陈逸了。可他在回去之前,必须把陈逸留在这里,和他早被侵蚀的内脏一起埋在黑色的沙滩里。
“任有道。”
他喊了一声,似乎想确认拥抱是在这一刻。
“诶。”
“你在这里要疯了一样开心,知道吗?”
任有道开口,
“冰岛这么冷,你的开心在这里能留很久很久。”
任有道笑着说,然后在他脖颈留下一个带着体温的吻。
“你说的好像是真的。”
余谓也笑了,好像现在疯了一样开心就能取代曾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