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答应让任有道过来的,他已经忘了。
本来想说什么,低头他看见了任有道手里捏的花,余谓还是没开口,也没转回身子。
任有道伸开手揽住他的肩,用力掐两下,像是在用疼痛提醒他打起精神,张嘴说出来的话却是,
“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走吧,还来得及。”
余谓的嘴唇忽地煞白,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他想见我。”
任有道的眼神也忽地煞白。他别开脸,松开了余谓的肩膀,
“去吧。走。”
转而牵住了余谓的手,率先迈开了那一步。
余谓被他牵制着,没有办法只能回头闯入那个窒息的地方。
不愿踏破的回忆,此刻随着他的步伐全都碎了,碎的砖瓦铺成一条路,指引他向前。
目的地是黑的还是白的,他不知道,可只有往前走一种选择。
门口站着一个女人,女人旁边有一个陌生的男人,年纪大些,怀里抱着一个戴白帽子的小孩,看起来不到一岁,还在不谙世事地熟睡。
余谓懵着,那女人先开口了,
“你好,请问是...”
“我叫余谓。”余谓说,眼睛落在那女人脸上,好像此时此刻他的身份在所有人面前都高人一等,不应该被问名字。
女人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打扮得体的高挑男人,随后从口袋里掏出未开封的信塞在他手里,
“你就是余谓,这是,我老公留给你的东西。”
「我老公。」
任有道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狠狠地愣住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下意识转头,看见余谓那张本就惨白的脸,现在一点血丝都不剩。
“他说,你是他最特别的朋友,这是...”
女人忽然泣不成声,掩面,不说话了。
手里紧攥的纸忽然开始自己发抖,余谓觉得快捏不住了。
可是他不能松。
除了他,没人能握住。
那个孩子突然哭了,女人说了抱歉就转身哄孩子。
余谓快步走进去,嘴唇这才开始禁不住地跟着信一起发抖。
那条回忆砖瓦铺的路,尽头他终于看到了。
陈逸的脸被做成放大的黑白照片,这么多年第一次让他在梦以外的地方看见。
很真实,又像假的,是一场梦吧。
陈逸结婚了,有了孩子。
陈逸死了,变成一张没办法展开的纸竖在眼前。
他最爱的陈逸,也是最恨的陈逸。
余谓多希望这是一场梦。
周围有很多他认识的同学,有高中的,大学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和陈逸的过去。
大部分也都抱着不一样的目光,看着他孤零零站在那条路上,和陈逸的照片隔了好远。
余谓管不了那些视线,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不在乎别人了。可陈逸不是别人,陈逸是占满的高中大学的爱恋和心痛,是持续到现在还拔不掉的一根刺。
眼泪这才开始疯了一样往下掉,任有道跑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哭得喘不上气。
他好想问问陈逸,到底有没有话要当面跟他说。
当初抛弃他的理由,就是他会结婚生子。
可是这么多年以后,陈逸结婚生子,他却幼稚得像个被世界遗弃的人。
以至于他在这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时候,只能被人称作「最特别的朋友」。
拉扯了九年的梦魇和寄托,在葬礼甚至上不了桌。
为什么。
人们总说不幸总是不幸者自己选择的结果,可他从头到尾选择的都只有一个,那就是陈逸。
难道青春期那些纯洁无瑕的感情,就是不幸吗。
腿又软了,好在任有道死死扯着他,用膝盖不断把他往下压的腿顶起来。
余谓自己也想站起来,执拗得像一个疯子。
死死盯着照片里的人,眼睛和其他五官,身体,都不在一个图层。
是痛苦的,悲愤的,爱的,恨的,抱怨的,不公的。
是在想用心去爱一个人为什么是错的。
在场的没人能看出来,不知情的人想着葬礼上曾经的朋友总是要哭的。
可是任有道看出来了,这个被他仅仅当做床伴的人,在他抖动的嘴唇上读出了这几个零散的字,
「为什么。」
忽然地,任有道扭头去看那照片,眼睛也红了。
余谓平时在他面前总是装得像个情绪稳定的大人,可他现在才发现余谓是个真正的孩子。
以为自己很独立,见过大风大浪所以什么都激不起情绪,可他的心像颗金子一样的,装着把自己扔到谷底的人。
不切实际的愿望,就像孩子要星星。
陈逸,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