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问柳深吸一口气,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两个字脱口而出,同情、感慨,同时却似乎还带着几分吐槽的意味,好像其人此刻就在身边,“他自己跟我说的。有次我俩一起闯祸,被关屋里抄书,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被我‘套’出来了,说完后他还抱住我的脖子叫我发毒誓,不得让其他人知晓。唉,那应该是他‘守口’守得最成功的一次了。”
“为什么?”
问柳耸了下肩:“蒋宁熠平日的言行你应该还记得些吧,再加上老何那胆啊……会跟我说,是因为他实在要憋坏了。——那疯子威胁老何不准告知任何人,不然就会回来让整个家都不好过。”
“而且事关宁熠师兄,是会让境师兄伤心的,所以老何更不敢说了。”沁梅理解地说道,但脸上的疑虑并未消减半分,且随之增添了些许责怪,“……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明知那病秧子经不得吓唬。”
“许是小觑老何了,以为他定会将一切都宣之于口,而他当时要是真把心中塞的惊恐、悲哀、忧思如平常那样通通倒出来,没准就不会病得那么惨了——那蒋宁熠啊,我猜,是想借此,让师父和境师兄他们别牵挂他,就当他是被脏东西附身,世上已没有蒋岌薪这个人了!”说完,问柳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忿忿不平已然有些失控,于是立马作出了调整。
沁梅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仅是安慰,更是劝解,“七情过激时,人都难免会做出一些违心的事、说出一些违心的话啊。也许是我当时记不得、悟不懂的东西太多了,我从来都认为,宁熠师兄并没有如你们心中所觉的那般罪不可赦。”
问柳垂下眼,仿佛泄气般,流露出两三分惭愧与自责,“也是,要我遇上那种事,还不知会变什么样呢……”
“呸呸呸!”沁梅猛地拉起他的手摸了摸旁边小摊那用于支撑的木柱。“所以嘛,每次责备他人之前啊,记得要先反思一下自身~那些无用的愤啊怨啊,终究都是自误,伤人又伤己,不如早点将其从心里清除,还省出些位置,像境师兄所说,‘多盛几勺墨水’,岂不更值当。”
听她说着,问柳笑笑,摇了摇头,似带几分赞赏,又有着几分无能为力,“道理我都懂啊……这些怨愤并非时刻都在,只是每次提起,才会制不住地化作一股无名火,窜向巅顶。”他下意识用手比划,指头从胸口出发,直冲脑门,“当时逼我发完毒誓,他就像得了解药似的,拔掉‘塞子’,眼泪鼻涕稀里哗啦,胡言乱语向我倒了一肚苦水,最后还拖着我分析这事。”
“分析什么?”沁梅紧接着问道,声色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迁就。她明白,在这件事上,宗门内不少人都亟需一个抒发的机会,只是从来没有等到,或等到了却不敢用。所以既然相关话题恰好在这难得的、可以完全畅所欲言的独处时光里被勾起,那索性就先‘顺水推舟’,让他发泄个彻底吧。
“分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该如何是好。我俩在房间里无所顾忌地聊着,想到什么说什么,最终确定,蒋宁熠是骗人的,毕竟那‘坏东西’如果真不想让人知晓,又何必自己泄露,只为威胁一个小毛孩不许告知他人?呵,如今想想,也不知是他傻,还是他傻以为老何是傻的……”说着,问柳忽然选择降低音量,转而将那几分鄙夷通过面部表情发泄了出来。
看他“硬邦邦”地皱起那张清秀斯文的脸,沁梅实在没法按原本的计划,继续“合时宜”地认真,而是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咳咳……”她随即清了清嗓子,掩饰过去,随后使劲绷着,换上“严肃批评”的神情语气,“无论如何,做出这事,到底都是他傻。”
问柳重重叹了口气,脸上造作的愠怒就此“涣散”,转变成几分怅然,“你不晓得啊,当时下完这个论断,老何立马有了神,像是病就这么好了十之六七!抱着我笑说宁熠师兄只是吓唬他,宁熠师兄定会回来的,到时境师兄就不会那么伤心了。想来那人真是造孽,当年师父师叔去追他,回来时失魂落魄红着眼圈,那情景,多少年了,想起时仍清清楚楚在我眼前。”
听他字句中的愤慨随着这本“旧账”被一段段翻开而逐渐消退,直到完全匿迹,只剩下了似感到无力回天般的哀伤,沁梅反倒有些庆幸,因为这代表着,他心中所积压的情绪已是释放得差不多了。“……你说的这情景,我没见到——还好我没见到。我只记得之后,境师兄终究撑不住,在房里一待就是三五天,除了二老和邢师兄,谁也不见……”
听到这,问柳忽然略显疲惫地阖眼,摇了摇头,现出不堪回首的表情,“那只是师父他们的说辞,以为这样就没人敢去打扰境师兄了,哪想到又是老何——唉,境师兄平日真没白照顾他……他擅自偷溜进房,结果发现并不是境师兄不愿见人,而是他根本就不省人事了!然后你能猜到了,又是我,被他‘掳’去,一起‘消受’的这件事。”
沁梅强颜一笑,耸了下肩,“那可不嘛,前面都开了头了,之后当然专挑你‘有苦同尝’咯。”可说完后,心中的喟叹还是无法避免地浮现在了脸上,“……你说,要是知晓家里竟是这样一番光景,他会回来吗?”
问柳讪讪地摇了摇头:“既然都那么走了,就不会轻易回来的~”语气轻讽,意为”你别傻了”。“唉,光说老何怎样怎样,其实所有人都心疼、担忧境师兄,只是看不透其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提都不知如何又该不该提起,更别说就此给上什么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