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心骤然一缩。
果然，张如海沉默不知多久，直至蝉鸣将歇才再开了口：
“这没什么，当然这是对她自己而言，润物细无声，我没想到第一次拽文艺词用在这上面上，行事风风火火的人竟然细心到这上面，誰想的到？那次她判断出错，视野开阔的停车场，周围没什么车，嫌疑人又是经济犯罪，偏偏草丛里他藏枪。冲在最前面的辅警兄弟当胸中了一枪倒飞出去——”
张如海话说的多，中午吃的饭又咸，咳嗽两声，摆手拒绝时潇递过来的水，怀念道：
“人救回来了，齐修安缠着绷带拎着果篮就去看，没人怪她，她中了两枪，大腿骨头卡了一枚，险些动到神经，流弹擦着小臂直接过去的，都不用止血，撑着单拐蹦过去的，果篮听说还是林景荣提过去。”
时潇还是没开口，张如海这厢独角戏也不在乎。
“性子拗，不乐意别人扶！伤好以后归队，速度到底是受点影响，不过她干脆放话直说，她在前面，辅警走她后面。区别对待不？誰会怪她？誰敢怪她？？”
烈日高悬，夏末秋始，蝉鸣三十三天休。
***
时潇开门端水到关门递过去，整套动作下来很快。
电光石火间，时潇想了很多，又或者什么都没想。
刚坐下，时潇径直开口：“林锦光，你为什么故意指派田振峰到江城调查公职人员，没错，是我。”
林锦光双手随意交叉放扶手桌上，低低笑出声，良久才停下：“......时警官，我能问你两个问题吗？”
林锦光像是从来没问过别人问题，似乎还有点陌生地回味起，晃着两根手指径直问向时潇，语气里锐意直指时潇。
“一，凡事讲证据，这不是你们警方说的吗？这个案子听起来就好像连个受害者都没有？时警官，怎么立起来的呢？”
“二，治安管理处罚法中人民警察在办理治安案件过程中的回避，这点你肯定比我更清楚，本案当事人或者......与本案当事人有其他关系，可能影响案件公正处理的——你不用回避吗？时警官。”
时潇嘴角勾起抹冷硬的弧度，嗓音泛着刺骨的寒意，语气砭人肌骨，话却柔和地向再为轻晃着纸杯恍如红酒杯般惬意的林锦光鼓掌：
“林先生，真是博学多才~礼尚往来，那我也回您三点，毕竟您问了三个问题，第一，证据有三，一，田振峰的翻供，您好像挺意外？没事我们过会儿谈，这个问题你就算没反应也躲不掉。”
“二，逐光内部人员提供的你屡次出席的活动下所有参会人员的名单，夏琳，帮我拿过去让林先生先远远看两眼，一会儿聊到我们再详谈。”
“三，监控视频影像有几帧似乎你和田振峰同框，我瞧着似乎聊的挺开心？算算年龄，称得上是忘年交，地位悬殊下，怎么会呢？您说，是吗？林锦光林先生。”
时潇拧开桌角的矿泉水瓶，缓步走过去亲自为林锦光续上，掌心微抬，贴心解释：“......外面饮水机坏了，您多担待，瓶子密封的，当然您要是担心可以不喝，您的权利。”
林锦光没打断，还是原样笑着。
“扯远了，那就来到了第二个问题，怎么没有受害者？受害者不就在您面前？怎么就非得是人？我的名誉、我的隐私，不能因为我当警察就连这些人权都不要了，您说是不是？”
“再溯及既往，他打听这些做什么呢？......是不是可以说觊觎我的人身安全，您知道的我们这行风险本来就不小？谨慎点是不是挺有必要？”
林锦光神色不变地接过时潇递来的纸杯，径直推至皮质扶手桌角处，看起来似乎想跟时潇碰个杯。
时潇衬衫一丝不苟扎在警裤里，皮带一束，劲瘦的腰肢在宽肩衬托下倒显得更细。
时潇径直转身，右脚尖一转，左脚靠拢右脚，本是特别生硬的后转，偏偏因为做过太多次，全无冷硬和不协调，因为速度太快反倒显得有种利落制式的美感。
时潇随手把矿泉水瓶放回桌角，脊背挺直地坐回审讯桌后。
明明说的话问句偏多，时潇连半分询问的语气都没有，一字一顿：“第三点嘛，您说的不错，但也没完全对，毕竟以偏概全是不是挺过分的，第八十一条，您没背完，应当二字，应该用不着我跟您解释。”
时潇加重语气，意有所指地说：“人民警察的回避，由其所属的公安机关决定；公安机关负责人的回避，由上一级公安机关决定，正正好汝麓分局，洪城市局的批条都在，当然这您看不了，说还是还可以说的。”
“林锦光，你还有问题吗？要是没有，那咱就正式开始，毕竟你开口闭口就是时警官，我也挺苦恼的，怎么感觉您有种如数家珍的感觉呢？林先生。”
审讯窗外，卓定远遗憾地对推门进来的林晦说：“你说你好端端的出去接水干啥，你知道你错过什么了吗？错过了咱时队特精彩的发言！比张局那洗稿专用的老掉牙国旗下讲话有意思多了。哎林晦，咱国旗有多红，张局那发言就有多噩梦，我现在就养成习惯了，张局话筒一开，立马我就得困得五体投地。”
黎杰煞有介事地点头附和，上下一打量起林晦。
林晦似乎去了趟洗手间，乌黑的头发湿了水，一股脑地拢到脑后，完整地露出耳朵。
黎杰这才发现林晦原来是标准的耳高于眉，从来不用发胶的林晦此时倒是短暂的获得背头体验卡，多的那股邪气和肆意，连制式警务服都险些压不住。
这是看守所那趟进修出心得了？
那么滞后的吗？
黎杰百思不得其解，干脆不肯再想，余光瞥了眼林晦满满当当的水杯，捂着耳机转头笑眯眯地跟卓定远低声道：“那可不一定，有处特大的纰漏，门口那饮水机压根不可能坏。除非有小可爱背后使坏！”
“提到忘年交我就好奇了，咱时队都快三十了，我可听说，这男人一过三十，......那玩意儿不得功能下降吗？咱时队怎么一点不着急找对象，跟小林晦天天腻歪在一起干嘛？卓定远，少跟我提你那幻想女友的理论，那东西就你有。”
林晦带上耳机的动作一顿，眯着眼看向看热闹不怕事大的黎杰，他绝对早就看出来了，这档口点卓定远。
林晦挑了下眉，意有所指地回：“誰跟你说时潇三十，他二十九，生日早着呢，再说，我俩压根没差几岁，压根不可能是忘年交，他二十九，我二十七，统共才差两岁。”
时潇耳机里突然出现林晦没头没尾的话，略微一愣，很快恢复如常看向林锦光。
林晦这年龄虚岁论虚的挺多，林晦二十六岁生日还有一个多月才到。
监控室里这会儿现在就仨凑热闹的外勤。
里面正僵局，卓定远没听到关键点，不怕事大地摘耳机，加入讨论跟两人华山论剑:“Imagination不也是 another nation？我女朋友Cx330就乐意住乌托邦，怎么了？黑大帅，你住通天河啊，管那么宽？管人找对象干嘛？！”
黎杰见卓定远这个蠢蛋完全没听懂他的暗示，不禁被气笑，撸起袖子用话怼回卓定远的歪理学说：“你丫蠢啊，听不懂我点你啊？还跟我这儿拽洋文、扯天文了！单身狗就单身狗，还Cx330！怪不得你活该相一个黄一个。”
黎杰揪着卓定远出来监控室，气不打一处来：“幻想个女朋友，能给自己幻想到宇宙里去，还特么是最孤独最稀有的那颗！”
“比我做梦自己中了千亿大奖没哭，从彩票店里兑奖出来，正算扣我多少税呢，没算明白，我就寻思着找点饭吃，边吃边算，先弄顿饕餮盛宴先给我的五脏庙打打牙祭，吃什么压根没记住，最后服务员给我整了一句承惠鸭腿饭十四元，谢谢惠顾还离谱！”
黎杰仰天：“靠——穷的是真具体。好歹送我碗汤，我也不至于半夜一摸枕头哇哇湿，心拔凉拔凉的，脸还绷得巨特么紧，跟誰半夜不睡给我拉皮了一样。”
卓定远原本被黎杰差点气成河豚，听到黎杰的话，登时泄了火，同情地拍拍难得真性情的黎杰肩膀。
“别算了，做梦的话用不着交税，还有......大帅啊，要不我面膜送你点？特补水。钱我就不收你零的了。”
“你直接四入五入给我凑个整，咱兄弟几个啥关系，好歹都是一个办公室，以后我外卖你干脆一块儿给我拿来，顺带往里头再给我塞两块楼下超市的巧克力，抹茶的和可可的。扯我出来干嘛，没学习完呢，多好的机会，滚滚滚，我学习审讯技巧呢，你以为火力全开的时队那么好遇？”
正带上耳机的黎杰眼睛霎时间亮起来，总算想起正事，一边给卓定远塞上耳机，一边低声骂道：
“滚蛋，老子差你那点水吗？那特么是眼泪风干的，懂不懂，蠢蛋。楼下超市巧克力哪儿有可可味的？......我靠，你别废话，手别挡着，挪开点，戴耳机，终于等到了~老子的一世英名啊！！”
轰！
卓定远被耳机里的短短一句话里所含的巨大信息量，惊了个透心凉，讶异的视线在目不转睛盯着监控画面的林晦和讯问室里神色自若的时潇来回逡巡。
卓定远吃了口惊天大瓜目瞪口呆的表情，倒是跟询问室里的夏琳一个模子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