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没挂断视频，推门的手也压根没用力，密闭的铁栅门应声而开，预想中的阻隔感没有，一点也没有。
客厅里来回踱步的时清河耳朵微动，大步走到门前，从闪开门缝眯着眼往外看去。
......这都快一个小时了，程璟森那个不靠谱的，就不能把时潇送门口？
黑灯瞎火的迷路怎么办，找错家怎么办？
林晦长出一口气，很有眼色在听到时潇声音后立刻挂断视频，他不想用任何手段探知时潇的事，他想等时潇亲口告诉他。
时潇目光闪躲，余光打量着明显比他记忆中皱纹多了不少的时清河，低声道：“......爸，我回来了。”
时清河下意识想应声，喉咙却好像被鱼刺哽住，只能走到时潇面前，轻轻拍拍时潇的肩膀，揽着时潇回屋。
时清河没说话，直到拉着时潇坐餐桌上，才找回声音：“......你先凑合着吃点，你妈明天才回来，要是不好吃，也别勉强，那儿有面，我去给你再下点——”
时潇拿起筷子做到椅子上，摇了摇头，夹起面前色泽略黑的红烧肉，有点咸，但是是温的，油脂还没有凝固。
时清河坐在时潇对面，借着桌子遮挡，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瘦了，黑......没黑，是不是有点凉，要不我拿去热热？微波炉......我用不太好，我端回燃气灶上给你热热。”
时潇这才喊出第二声爸，压低声音说：“......不用了，——爸，我饿了。”
时清河一听立刻放下盘子，转头去冰箱里翻腾。
时潇没动，默默就着奇形怪状的饺子，吃着面前时清河比葫芦画瓢做的三菜一汤。
时潇咀嚼着并不美味的饭菜，鼻子突然酸得发疼，用力咬住舌尖，硬生生把顶到眼眶的热意跟温热的饺子一块囫囵吞回去。
时清河小心翼翼地端出色泽略黑的一盘西红柿炒蛋，放到时潇面前，表情全然没有小时候时潇习以为常的愠怒。
“够不够吃，你妈说你胃不好，......晚上少吃一点，碗不用你洗，一会我收拾就行，你屋子里东西都没动，我就打扫了一遍，被子白天也晒过了，吃完洗个澡就去睡觉——”
时潇往嘴里塞满饺子，含糊不清地开口，只有这样才能藏住他的鼻音。
“嗯，知道了，爸，我再吃两口就去睡。”
翌日，时潇其实早就醒了，但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走出房间的门。
他太久没回来，......这里他其实有点陌生了。
时潇垂眼看向门口的绿色行李箱，他昨天扔门外，压根没拎进来，他妈和他哥还没回来，只能是——
叩叩叩。
“......时潇，你起来了没，你妈一会儿就到，我让人买了早餐，你看看想吃哪种，你妈说你现在爱吃甜的。”时清河一边说话一边敲门。
时潇立刻装成刚刚起床，带着浓重鼻音：“嗯，起来了，马上出去。”
时潇走到餐桌前看着琳琅满目的早餐，拨开中间的袋子看向袋子上的名字，果然是他小时候最爱吃那家蒸饺。
时清河别扭地坐时潇对面，缓和语气开口：“云吞是新开的，你尝尝，这家热干面用的芝麻酱挺好吃的，油不是很大，你。”
时潇长吐一口气，抬起头，深黑的眸子直视着时清河。
没有夜色的遮挡，时清河更显老了，眼角皱纹多了，头发白了点。
但他爸从来不染发，时潇知道不喜欢那种做派，身形也弯不少。
“爸，您不用这样，昨天晚上进门之前，我其实想了挺多的，进门之后反倒不记得什么了。”时潇微微坐直身体，直截了当开口，眉头微皱：“既然我都回来了，我也就不跟您扯七扯八的，咱俩从小因为一些原因隔阂就大。”
时清河微微叹气，张如海一直跟他说如果现在他见到时潇，肯定会震惊时潇现在的坦率。
他一直不信，从小习惯自己打碎牙齿和血吞的孩子哪儿能那么容易坦率。
时潇顿了顿，继续道：“......我也不可能昧着良心说，我能原谅您什么的，因为您从来就不欠我，该是我欠您和我妈。我就跟您直说了，爸，我知道你一直对我自己选的职业偏见挺大的。”
时潇捏了捏眉心，他天性不可能像林晦那样想坦诚就坦诚，看出时清河欲言又止，声音低沉打断：“您不用说，我其实后来想明白了，您不是对警察这个职业偏见大......”
“而是您对我当警察而不继承你的衣钵这件事偏见大。”
时潇话音一顿，偏头不看时清河，开诚布公地：“不瞒您，我其实开始也不是特别想当警察，起初压根一点偏向都没有，当时都是提前批，我就盘算着，您硬生生逼我选一个，我偏不，所以我故意选了另一个。”
时清河动作一顿，皱着眉道：“所以你其实不喜欢当警察？就是单纯想逆着我？”
时潇斩钉截铁地摇头：“......不，一开始确实是，我是后来才改观。当我自己经手并解决一个案子时，被害人家属拉着我的手感谢时，我就开始改观了。”
“那时候我整天整夜地就在那儿想我一开始的做法是不是不对，因为这个职业太神圣，我一开始的目的，我说实话我自己感觉挺卑劣的，我并没有我同期警校的同学那种......天然的虔诚。”
时清河起身踱步，良久才开口：“所以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时潇，你说实话，你还想当警察吗？”
时潇推开碗，在餐桌上支起手臂，毫不犹豫道：“想，我想一直当刑警，我老师说过一句话，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刑警是贱到骨子里的心瘾。我记得最清楚那时候有个案子，一直找不到线索，我跟同事们在局里整夜整夜地熬，一边拍台说不干，一边掐着大腿看监控，前一秒我们还眼睛都睁不开，下一秒有人说有线索，所有人跟回光返照一样蹦起来——”
“其实慢慢地在刑侦干久了，我反倒觉得那种人为给它施加职业的神圣感没了，办案熬着真的很累，熬不出线索更是痛不欲生，有时候人家还指着鼻子说——”
时潇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话音一转：“我那时候一闭眼就想着那些害群之马还在那里蹦跶，那些被害人家属反倒以泪洗面，我就不敢睡——我没那么厉害，看一眼就能找到凶手，那时候，我说实话，我只要看到来电是您的，我就恨不得把手机砸了。”
“也不针对您一个，但您老是说话七绕八绕的，关键您还一直找我打听要不要换职业，我听得真的头很痛。”
时清河嘴角微抽，其实时潇开口前，他就有预感这小子会怼他个大的，张如海说得一点没错，这小子直白的过分，叹了口气道：
“我说实话，我一开始反对的原因，是认为你是因为老孙家女儿出事的缘故，毕竟一意孤行舍身投入一个职业真的很难坚持，我就想着提前束着你小子点，那你有点心理准备，没想到——”
时潇眉头微挑，琢磨着时清河表情补充：“没想到我一开始压根一点热血都没有，更没料到我能坚持那么久，说实话孙叔女儿的事对我不是没影响，不过我没那小子那么善良到快没底线，要不是家底厚......爸，我不信你当时见天骂我，跟我和我哥都不如你所愿继承你的衣钵，没一点关系，我当刑警那么多年不是白干的，您骗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