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潇不紧不慢细嚼慢咽,扫了眼对面一声不吭捂着额头看起来特忏悔的林晦,等嘴里的羊肉咽下才搭茬。
“不然怎么?”
黎杰咔嚓咬了口苹果,耳朵尖得很,立马就听出对面人在吃饭。
黎杰叉着腰气愤地回:
“好啊你,不说请我这劳苦功高跑断腿的老人家吃饭,你小子倒自己拍屁股撂摊子跑去吃上独食了!活该你后遗症还在,脑子又不好使了吧!还不然怎么?!不然早见上面,家属高铁票都是连着的,洪城待不俩小时就一道回老家去了。”
黎杰顿了下。
“嗐,你说这事儿闹得,这咋能晚点呢?我可跟你说,人是你小子救的,你这可躲不了懒,哥不是好顶功的人,当初说得好好的,计划你提的,这责任你一个人担,功劳你也得一个人领,但是嘛~嘿嘿,零食加倍,请客多多——还是少不了咱滴!”
黎杰靠在病房门口,勾头瞧了眼里面和和美美的几个人,美滋滋地继续往外抖搂。
“哎!你说巧不巧,我这一算时间点儿,合着前脚你扑腾跳里头,后脚吴副就张罗找王春兰,咱那会儿就算心里门清,也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又不敢明面上找你,过会儿这一联网就发现城东派出所接到警情说有人跳湖信息好像对上了。”
“结果挺好,真不错,不过你小子也真是胆肥,那湖多深,我滴妈,湖边上那水绿的都发黑!我问我爸了,那湖底下还是个流的,打窝都没底儿,往里炫鱼食纯是放海,咦~听着现在我手还哆嗦着,可不敢了下回。”
黎杰光自己说,电话那头没反馈,现在才发现不太对。
“哎,林子,你小子是不是呛了水变音了?这声线都感觉变低了不少,耽误上班不?”
完蛋了。
脑子一直刷屏这仨字的林晦人都快木了,一点没学到他阳台那颗当绿化添头养了很多年一直以为不要脸的含羞草的精髓。
不过,其实他品种都搞错了,那颗不贴地养出老桩的草,其实也是好心怕他贪玩摸多了秃头拿来诓他的叶下珠。
时潇漫不经心地曲起手指敲了两下桌面。
林晦识时务地眼观鼻鼻观心,压低了点声线,假戏真做上,回黎杰。
“有点儿,我没大事,不耽误上班,......那边你跟卓子看着来就行,尽量别带我。”
“嘿~你小子啥意思,合着我俩上班之余还抽空湖里捞了个人?!”
黎杰脑门子一懵,张嘴就来:“你丫假的吧,现场有没有录像现在不知道,春兰姨还能一块儿记混喽?”
“我,分局出了名的旱鸭子,一沉到底那种,卓定远倒是会水,骄傲的仰头蛙,头焊死水面上,咋捞?合着你小子准备临时拱窦乔上去?不、可、能!是你的就是你的,誰都给不了,我亲搭档也不行,挂了,吃你大头饭去吧,丫的,反了你了,泼天的富贵我就不信还塞不到你手里!!!”
嘟嘟嘟。
时潇似笑非笑地睨过终于安静下来的手机光洁的白色后盖,最后落到脸色堪称五光十色的林晦脸上,忍不住嗤地笑出声。
半天挨了几顿怼的林晦这会儿心里苦得很,就比空口吃黄连稍微差点,不过抬眼瞧见时潇一笑,锁骨边上蝴蝶都好像跟着一块儿颤,瞬间不苦了。
林晦眨了两下眼,埋头不配菜,使劲扒拉两口白饭。
原来这衬衫得这样子穿,他从烘干机里面拿出来的时候还乍一看以为洗坏了。
要不是仔细一瞧没破,再一问安排提前打扫的人说送来就是那样,本来还以为那布条子就是设计吊着当穗儿,纯是累赘看着就多余,刚才一时半会儿旁边没工具揪不下来,担心时潇出来的早,他都想一块儿拽了。
......真好看。
“往后余生,春和景明?挺会用词的嘛,嗯?”
时潇漫不经心地把林晦晌午说的话复述了遍,嗯的那声声调挺轻,不像是嘴说出来的,倒像是从嗓子眼里滚出来。
空气里滚两圈出来透个风又溜达回去,朝着林晦一抬下巴,时潇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地说:
“吃菜,不是做的挺多?该说的话不会说,废话倒是一箩筐,汇报一声挺难开口的,没成就是没干过,是吧?小林。”
时潇拿起公筷挑了一筷子菜,也不往前伸,就凭空悬着停在空中,黑色蚕丝衬衫随意卷到小臂,冷白的手背隐隐露出青筋。
时潇等到笑容似乎有些破碎的林晦推碗过来,才温和地笑了下,语气凉薄继续说:“知道私底下难查,不绕弯不会走,就非得最后跳个湖?大门走的不舒服,翻个墙才过瘾,嗯?要不吃饭,要不说话。”
林晦憋足了劲儿,等时潇一放下公筷,眼疾手快地给时潇也回了筷子菜,做完什么劲儿都卸了,低声回:
“时潇,你......别叫我小林,就比我大点。”
“跟你说的是这个吗?”
时潇垂眼扫过前不久换到面前的那盘菜,刚又被某人多此一举添了筷子到碗里,添就添吧,怂得连米饭都不敢碰着。
搁以前,就黎杰那段不明不白的话说完,他怎么都得把不长记性的林晦再压回禁闭室走一遭。
时潇轻哼了声,要不是他就在现场,要不是王春兰跳湖后,林晦的反应不可能是假的,慌乱,迷茫,毫不犹豫。
......要不是黎杰那段话这时候不该传进他耳朵里。
时潇磨了下后槽牙,黝黑的眼珠子望着没什么反应的林晦好一会儿,轻吐了口气。
“吃饭,凉了。”
也不知道这句话怎么点到林晦死穴,效果挺好。
林晦倒豆子似的往外吐词解释,越说越顺,就跟自暴自弃似的。
“我从薛春英那边知道联络他的警察名字的时候就上了心,跟王姨最开始托的那个警察是一个人,祁芙祺的失踪他一直念着,也是他第一个怀疑薛竹跟祁芙祺可能一块出走的,就是没铁证,才没坐实,后来自个儿家里出了点变故。”
林晦顿了下,一副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为难样,沉默半晌,才又开口。
“......就觉得自己跟的没那么紧,才让祁芙祺没回成家,一直念着,成疾了,后来东蛟山发现祁芙祺,案子到了局里,他一直没敢来局里看,不过卓子跟我说祁芙祺是他跟着接回去的,其实网上聊归聊,没真见过面,见到也就远远地望了眼,点个头就别过了。”
林晦吞吞吐吐半天,想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收尾,别扭地转过脸说:
“卓子说他也到退休的年纪了。”
......他不知道时潇能不能听懂,反正他就说到这儿,他觉得真什么意思都概括进去了,他也只够资格说到这儿。
时潇没什么大反应,听到也字的时候倒是挑了下眉。
他听是听懂了,但是不理解,目光不经意间落到餐桌旁边颜色素雅的梅瓶里那束过于鲜艳夺目的向日葵上,里面怎么感觉加了点绿色,委屈地挤在花朵中间,不仔细看压根瞧不到,颜色他瞧着也不像叶子。
时潇其实没太敢仔细看占了最大面积的客厅怎么装修的,拗不过硬挤进眼里,大概概括下大概就是原木风格卡通风?
红木要是知道自己被做成这个样子,说不得真会气哭,反正打眼瞧过去一片姹紫嫣红,家具造型也基本上挺怪,仔细看两眼,叉腰的,叹气的。
啧,虽然挺有意思,但是冷不丁见到点符合正常审美的花瓶也挺......欣慰?
一分钟后,借口盛汤的时潇还没起身,就被林晦夺去空碗兴冲冲地直奔厨房。
等到林晦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潇也没着急坐下,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盛放的金黄色向日葵,熟悉的西伯利亚狐尾草随风摇动。
半晌,时潇忍不住闭了下眼,冷漠地拨回去继续挡住。
时潇一回头就跟身后红色烤漆的大眼睛小个子冰箱撞了个对眼,愣怔几秒。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斜斜照到另一处夺目的红,半个车头赫然映入眼帘,时潇被刷新的审美有点坍塌的迹象,呼吸不由一窒。
“......嗯?时潇你怎么还不坐?”
半空中两人视线甫一交汇,端着汤碗回来的林晦笑得格外灿烂,嗓音也染上笑意。
“我调了个酱,你要不要试试?不过少蘸点,你过会儿得喝药。哦,对了,我好像忘提前拿出来了,你先吃。”
林晦放下碗,拉开把手瞧了眼,咦了下。
径直转身,林晦一点没带犹豫地到旁边,拉开嵌进柜里真正承载冰箱功能低调到恨不得融进背景墙的柜门。
这也是时潇目之所及唯一逃脱主人二次加工摧残的家具。
时潇瞧见拎到面前熟悉的软皮袋子,深恶痛绝地瞪了眼里面流动的褐色液体,嗓子发紧,木然地收回视线。
鬼才信这不是林晦平常住的。
——他本来还真以为今天不用喝那苦玩意儿。
......就是为这个才信的。
“时潇,那你今天要配什么?果汁吗?就是种类有点少,我忘记提前榨了。”
林晦先掀开车头的天灵盖,又回身拉开大眼睛。
“有糕点,你要吃吗?唔,不过是中式的,得配茶。你等等,我去给你翻。”
听着那厢林晦翻箱倒柜小声嘀咕“奇怪,我明明记得买了,放哪儿了”,时潇挑了下眉,突然就对花里胡哨的红色东西生出点好感,静默半年的好东西藏着就藏着吧。
也确实挺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