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语气停顿了下,终于吐露出一点新鲜的东西,想起时潇刚才问郑繁星的情况,又忍不住骂:“郑繁星那小子对老大就没我们那么亲近,那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背地里什么事都干的出来!还敢杀人。”
不等时潇开口问,傅行跟打开话匣子一样开始细数郑繁星的恶行,啰啰嗦嗦。
“......那小子出息,学习好,我们老大就辛辛苦苦供他上学,这小子一点不知道感恩,突然就对老大冷落了不少,叫他出来玩,他还回绝,他什么东西?......老大不知道,我可知道,他能瞒过我傅行的火眼金睛?”
时潇等到傅行终于停下,冷声道:“傅行,你这个突然是什么时候?”
“嗯?”还在回味的傅行抬起头,看向时潇。
“还能多久啊,就是一年前,我看到这小子偷偷给薛竹这BZ塞钱,被我逮个正着。”傅行包含恶意开口:“老大不让干的事,他偏干,狗胆包天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看看,他什么材料,要不是老大,他还不知道在哪个泥沟子里沉着呢?”
时潇瞧了眼左一句贱女人,右一句狗男人的傅行,咚咚反手敲了两下桌子,黑沉的眼望进傅行的眼底:“傅行,你怎么知道郑繁星是案子嫌疑人,他自首前通知你了。你们关系有那么融洽?他名下的财产怎么突然转到你名下了呢?”
傅行咽了口吐沫,色厉内荏:“......我,那又怎样,他让我替他照看家人,他自己跑到我家说,东蛟山那个女的是他杀的,他说他爸癌症晚期也没几年好活,让我看顾他老人家几年,别在老人家面前提他,我有什么办法!”
砰!
“时潇,我觉得......人可能真不是郑繁星杀的。”林晦皱起眉头,拿着郑繁星父亲的医疗费用缴纳清单,低声说:“他会不会再替别人顶罪?时潇,杜子京哪儿来的那么多钱?......他怎么给我种感觉,钱跟?唔,你捶我干嘛?”
时潇面无表情地收回捶林晦的手,哼了声没接话,朝着办公室一抬下巴,大步流星转身准备上楼找张如海,随口搪塞:“一边玩去,不该你管的别管。”
张如海端着搪瓷缸子,站在窗户边闭眼感受着岁月静好,悠悠哉地正准备嘬一口,美滋滋地心想,今天天气真不错,东蛟山女尸那个案子差不多能结了,时潇也没再跟方天理那个案子一样。
早能结的案子,非多了步监视居住节外生枝,幸好这个案子某人没折腾出幺蛾子,这等程序走完,一移交检察院,再往外一发通告,今天说不定到点就能下班,但是林晦那边的事还落手里,这性质又上市里了,人一天追不着,这心呢就一天落不下——
咚咚咚。
张如海右眼皮猛地一跳,敲门的响声惊得张如海个趔趄,滚烫的茶水差点泼他一身,应激似的回头看了眼时钟,快步一拧开门瞧见时潇,表情如遭雷劈,下意识想把门砸上,这厢时潇已经淡定地说:“还没完。”
张如海没忍住把搪瓷缸子砸在桌上,视线在傅行新鲜出炉的笔录和面无表情的时潇间来回逡巡,忍不住关上门低吼。
“你小子能不能让我消停一天,上午人刚进看守所,下午你就说没完,行,你小子说没完是吧!哪点没完?!作案动机?作案细节?目击证人,是,没有,然后呢?这都过去多久了,你去哪儿给我找个有的去?郑繁星跑来自首,薛竹不也佐证了吗?”
时潇一点没带怵,毫不犹豫拿话噎回去:“她佐证什么了?张局,祁芙祺怎么死的——手反绕身后,拿麻袋裹着,纯粹的恨意,他郑繁星给的那动机能证明吗?看她不顺眼,所以戕了?能取信检察院吗?”
“更何况指认的时候,他郑繁星对东蛟山周边环境一点不了解,对祁芙祺更是一无所知,为什么会用这种类似处刑得手法残忍杀害祁芙祺?我就明白跟您说了,这案子现在,完不了。”
“你!”张如海放下茶杯,皱着眉翻笔录:“他知道的细节可一点不带假,否则我们不可能抓他,你不就是意思是他是给人顶罪?他给誰顶?又凭什么顶?等等,你不可能现在才觉得不对劲,你是故意送郑繁星进看守所的,时潇,你又想干吗?关他一阵就能让他回心转意,有那么简单吗?你小子是不是压根没打算把案情材料往上递?”
时潇挑了下眉,张如海说的没错,案情报告都没写,怎么可能往上递材料,郑繁星这一手自首确实打得他有点措手不及,他想得深。
为什么偏偏林晦出事后,这案子突然多了个自首的人,跟案子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凑上来,他不可能不查,他或许能从郑繁星顶包的原因倒着查查白榉的事。
看守所伙食其实还不错,林晦也进去呆了段时间,理由都是现成的,打架斗殴,隔壁禁毒正好有个点动不了,矛头指向看守所里的一个混混,刚好丢进去替禁毒挖点消息。
主要让这小子体验下生活,最好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抱着记录仪不撒手,啧,事实证明没什么用,听看守所的民警说,都快跟其他情节没那么严重的预备犯处成相见恨晚的哥们,龟毛矫情丁点都没,青菜豆腐也都不挑,再晚点放出来,这小子出个看守所,说不定都有先出来的人骑着摩托拿块豆腐给他借风洗尘。
张如海翻笔录的手没停,时潇正大光明走神得结论。
——那小子在他面前的矫情果然是装的。
张如海摁着抽搐的额角,长出了口气。
“你小子有点分寸,小心打鹰反被鹰啄眼,别再让人讹上,上次二话不说给人林晦扔进看守所的事儿,我就不说你了,你方天理的案子你打算什么时候结?你不顶着非议干不成事是不是?!白月梅提个U盘,U盘有没有还不知道呢,你倒是记到心上了,想捞大鱼?也不管自己手里有没有饵,钓多久了,赶紧差不多得了!”
“......也管管你自己,给我站住!你妈口谕,你今天必须听完再走。”
张如海强压内心喷薄而出的怒气,对着拿起笔录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的时潇,沧桑呵斥道:“现在是下班时间,你别那那套糊弄人的话,堵我嘴!没用!我从警多久,你从警多久?”
时潇眼皮抖了下,张如海这套压人的词儿搬出来,反正迟早都得听完,他没兴趣兜一圈子,老僧入定般,原地站门口。
“梁有志给你张罗多久了,一个相中的都没?你要是不想相第二次,就别表现的那么好!聊的好好的,小姑娘们一提加联系方式,你小子立刻搪塞回去,你联系方式特金贵?加都加不得?!你也二十七了,老大不小的年纪,咱这行相亲就是吃青春饭的,等你再大点,咳咳咳,跟技术队的那几个领导一样怎么办?”
张如海自豪地捋了捋自己养回来又重新乌黑茂密的头发,昂首阔步绕道面无表情的时潇面前,语重心长:
“所以,既然相亲了,就跟人加好友正儿八经聊聊,彼此了解一下!再说了人那几个姑娘条件差吗?我看了,都特好,也不知道你小子犯了什么倔,第一眼没眼缘就再处处,眼缘这东西都是可以培养的,我跟你孙姨就是——”
时潇挑了下眉,拖长尾音哦了声:“您相孙姨前相了多少有眼缘的,又培养了几个?”
“......”
时潇不慌不忙闪出门外,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Duang的一声闷声随之响起,结结实实夯在门上。
时潇一抬眼就看到门口逆着光的林晦。
足足一分钟沉默之久,时潇拎起眉梢:“学会站门口听墙角了?给你排的任务干完没?”
“干完了,我来找张局。”林晦顿了顿,继续说:“我放你办公桌上了,你也早点下班。”
林晦瞧着毫不犹豫离开的时潇搓了搓脸,咚咚敲了两声,听到张如海的声音,发着抖的手才续够气力,压下门把手。
张如海身上被气出来的蒸腾热气还没散,见到是林晦,头毛一紧,硬挤出抹和善的微笑,温和道:“原来小林来了,不下班找我什么事啊?”
林晦沉默地捡起砸到地上的空文件夹,轻声问:“......张局,我妈当初的案子,您知道多少?”
张如海心下叹了口气,林晦进分局第一天起,他就知道这问题躲不过,没想到跟时潇那个混小子凑一堆,搞得他现在上不上,下不下,情绪都不知怎么酝酿好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给你听的,我就说,说了也没什么意思的东西,我就不说给你听了。”
林晦阴鸷地眯起眼,很快又恢复正常。
“我爸什么都没跟我说过,十二年前,我妈到底......怎么没的?”
“孩子,来。”张如海放下杯子,招手让林晦过来,登上内网调出卷宗,声音低了点:“你那时候太小了,你爸不跟你说也是担心,......我们很抱歉,你的母亲在一次隐秘的救援任务里殉职,前期卧底人员探查很成功,正式行动前为了确保人质安全提前安排警员混入摸排,你母亲就是其中一位,我们也是根据事先接到线报,采取的行动。”
张如海顿了下。
“但是由于镇里环境复杂,靠近山林,当时条件......限制太多,延误救援时间,当我们赶到工厂,除了发现些智力严重受损的人外——”
张如海抬头看着不知何时敛起笑意,面色铁青的林晦,顿了顿,还是继续道:“......还有你母亲的尸体。”
林晦直勾勾看着屏幕上黑白的相片,按捺住心底翻涌的刺痛,低声问:“后来那些活下来的人,有人恢复吗?”
张如海其实不在现场,但是......
张如海直起身,抬手拍着林晦一侧肩膀,摇了下头。
林晦眸底闪过几丝暗沉,瞳孔微颤,闭了闭长期盯屏幕干涩的双眼,深吸一口气,又问了张如海最后一个问题。
“我妈......离开前,走的痛苦吗?”
张如海没回答,只沉静地看着林晦,一别十几年小豆丁长高了。
“谢谢张局。”
这些孩子,到底要被自己画的牢困多久,但是这牢除了他们自己,没人解得开。
张如海望着窗外枝头萌而未发蛰伏着的绿意,听着身后关门的响动,良久叹了口气。
林晦是,难道时潇就不是?
砰。
林晦其实也早已知道答案,但是他必须问,他——
林晦握着门把手,略眯起眼盯着某处几秒,隔着门板似乎还能看到那张载着他母亲过于短暂一生事迹的页面,桩桩件件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手指蜷了蜷。
林晦咬紧后槽牙,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响动,眉头微动,迅速调整好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