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星河多年,扶涯也曾见过残酷的战争,亲眼目睹无数的死亡,但那对她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生死兴亡本就是宇宙常态,她一介过客没必要插手其中。
可是不一样,人也好事也好,跟白珩他们不一样。
说不上来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但扶涯就是觉得如果白珩在自己面前死去,她不会像往常一样毫无波澜。
但扶涯一向是个率性而为的人,很多事情先不管原因几何,做了再说,所以她想也没想就先问出了目前最关心的话题。
然而向来在她面前开朗大方的白珩此时也不免染上些许阴郁,即使那抹负面情绪一闪而过,但因为是出现在她的脸上所以扶涯还是很敏锐地察觉到了。
说来也是,扶涯的问题并不好回答。白珩也知道年龄只是个说辞,扶涯真正关心的还是魔阴身。
那是个无解的病症,只要活得够长,总有一天会撑不下去从而陷入癫狂。而比起寿数三四百岁的狐人,可以用轮回规避的持明族,动辄七八百岁的仙舟人就是魔阴身的高发群体。
更不用说这玩意儿其实看的又不是寿命长短,万一想不开钻牛角尖,或者经历了什么大起大落,说不定还年轻着呢就堕入魔阴身了,防不胜防。
显而易见,饶是在仙舟也算得上高龄的镜流还频繁出入战场,处理族中事务还背着个“龙狂”负面影响的丹枫,相比之下白珩心胸开阔到处旅游,只是寿命不算长而已危险程度已经很低了。
就算这样表面上的安稳也是岌岌可危,无非就是谁先出事的区别。
一堆考量在脑海里转了一圈,白珩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毕竟扶涯无论是长生种还是短生种,这些事情都轮不到她来操心,与其在这里干着急,还不如好好珍惜当下留下一段圆满的回忆呢。
所以她只是开朗地笑了笑,道:“放心好啦,长生种的宿命如此,我们早就接受了。”
白珩明显是在模糊重点,扶涯有点失落,但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随便了,你们最好别变的那么丑,不然我绝对不会承认认识你们的。”
“哈哈哈,我们都是有正规编制的云骑军,联盟战事连连,死在战场上的概率都比堕入魔阴身大,应该不会那么难看的。”
“战死也不好看吧。”
“那没关系啊,只要不是灰飞烟灭都能让入殓师补救一下,保管漂漂亮亮、体体面面地离开。”
扶涯听得心里五味杂陈,“死”这个概念第一次在她的世界里面被赋予了负面含义。
她没有改变世界改变规则的想法,扶涯这会儿只是很纯粹地希望朋友们能活下去,至少能多陪她走一段路……走一辈子也不是不可以。
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一个种族或许有点难,但她所求不过是几个人而已,宇宙这么大,总有些起死回生的手段吧?
白珩这会儿不知道扶涯心里在想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她细细打量着对方若有所思的神色,见扶涯心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再纠结魔阴身的事情便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个地方。
校场是待不下去了,镜流和景元也不能说逃班就逃班,两人一合计又绕去了工造司。
这地方可就比校场好进多了,不会有人拦但也不会有人招待就是了。好在无论是扶涯还是白珩对此都不算陌生,没人领着也能自己逛。
仙舟人寿命长,又有存古的讲究,哪怕本质上是个巡/航/导/弹面上都得套个弓箭的壳子,负责产出这些玩意的工造司自然也算得上藏龙卧虎,所有看起来古色古香的物件内里都是最新科技,简直将古今结合发挥到了极致。
所以东西是不能随便乱碰的,两人也不是来参观的,便直奔应星的工作室。
工造司多埋头苦干的匠人,但可能是成天和非人的东西打交道,顶上还有个力压众人的天才卷王短生种,多多少少都被逼的有些神经质,在这种环境下熏陶出几个疯子再正常不过了。
含情脉脉温柔抚摸一盏烛台的、对着浮游炮哈哈大笑手舞足蹈的、以头抢地涕泗横流神志不清的……一路走来白珩和扶涯目不斜视,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
就算没有多少实权,但毕竟是一骑绝尘的百冶,应星还是有自己专属的私人工作区。他独来独往惯了,又觉得没人能跟上他的思路只会耽误他的时间,所以都是一个人折腾,手下没有几个助手和学徒。
虽然那些长生种也多半看不起应星就是了,不过应星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想法,两边都无意与对方密切交流来往,因此倒也还算相安无事。
只是今天她们俩来的似乎不凑巧,还没靠近就听到了工作区里嘈杂的对话声。
两人皆是耳聪目明之辈,稍一凝神就能分辨出每道声音和内容的不同。三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据对话内容判断应该是刚刚进入工造司的学徒,一起成立了一个课题组要做什么东西,找到应星这里来是为了争论某样珍惜材料的归属权。
“……不过是一介短生种,再过几年就要死了,强占这么好的材料也太浪费了。”
扶涯现在正敏感的心思根本听不得一个“死”字,大步流星地一脚踹开了院落大门,直接镇住了气焰嚣张的学徒,对方“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扶涯轻飘飘的眼神落到他们又惊又怒的脸上一顿,然后就听到她以比对方嚣张百倍的姿态问道:
“怎么,工造司的技术进步到垃圾也会说话的程度了?”
自始至终应星都没有开过口,“垃圾”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门口动静太大,一直低头不语的应星终于被吸引了注意力,抬头看见熟悉的面孔不免还有点惊喜:“白珩?扶涯?你们一起过来倒是稀奇——这里怎么还有三个人?”
敢情这仨刚刚吵吵嚷嚷半天应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被无视了个彻底。白珩忍俊不禁,稍微侧过头去狂笑,扶涯则是一点都不带掩饰地嘲讽道:“看来是我太较真了,垃圾确实没必要多给眼神。”
多重打击下学徒们可谓是气得火冒三丈,隐隐约约为首的那位戴眼镜的持明族学徒咬牙切齿:“你们假惺惺地与短生种打得火热作甚?他不过百年的寿命也值得上心?公司支援补天司命的材料都是精挑细选的上上品,给谁不好偏被他给拿去,他有什么资格?”
白珩狐人的特征还是很明显的,扶涯又是跟她一起来的,所以被对方一视同仁地当做了长生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