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底,天气回暖,山间的树叶绿了,野花开的漫山遍野。
晴朗时花香四溢,阴雨时泥土混合着青草的空气弥漫整个房间。
除了如约复诊,宣赢从未离开过快乐山,包括春节也独自一人居住在此处,傅序南说的没错,任何感情只靠信任或许不够,在此期间宣赢每隔两周便会给杨如晤寄一封信,如同第一封一样,日记流水账的内容,用一封封书信,用在他与杨如晤的羁绊上。
可是杨如晤始终没有回音。
四月份时雨水变多,暴雨闪电频繁出没在山间,宣赢种的瓜果遭了殃,原本蔫儿巴巴的没几颗,几场雨下来,全军覆没。
没过几天,门前的野草疯长起来,嫩生生的好不喜人,宣赢蹲在一旁处理夭折的果殃,心内感慨,看来自己不擅长种正经东西,以后就养草了。
从房间取出相机,蹲在地下拍几张死透了的果殃,又拍几张生机勃勃的野草,回过头来切进了杨如晤的聊天框。
这个动作宣赢经常做,但一次都没发出去过。
他害怕看到红色的感叹号,也害怕听见杨如晤粗重的呼吸声,他承认自己自私胆怯,只会掩耳盗铃,一次又一次地发出不被回复的信件。
杨如晤在做什么?这个问题伴随着每一个安静的夜晚。
端午节时宣赢下山将挑选出来的照片洗了出来,连同日常的信件送去了邮局,回来顺到去山庄内要了包粽子的材料,准备晚上亲自动手。
返回时来没走一半,忽然又下起了雨,幸好没打雷,也幸好山间枝叶茂盛,宣赢抱着食材一路奔回房间,门一开,被房内的光猛刺了下眼。
窗外阳光正盛,一场太阳雨反而激发了光线的饱和度,房间被灿烂的金色笼罩,宣赢放下东西,走到那面玻璃墙处。
光线将他的面孔与眼睛均染成了金黄色,微薄的潮气在玻璃上氤氲,远处风景辽阔,依稀可见山脚下袅袅人烟,宣赢将手慢慢放在上面,忽然泪如雨下。
爱意教会他该如何取舍,忏悔教会他愧疚与悲喜,心底的某个地方好像悄然地清明起来,就如雨下的光线,愈发灿烂。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思念的味道,五分苦涩,五分甜蜜,想那个人,又恨那个人。
干嘛不回复.....宣赢没道理地责问。
雨势停歇半晌,夜晚又下起来,太阳早已落山,宣赢坐在窗边,闻着透进来的雨汽,脑海无意识地不断闪现过去的画面。
这些画面很碎,彷佛是将记忆分隔成不连贯或者不真实的碎片,阮扬对他说过,这样的症状发生在他身上并不奇怪。
宣赢一边无意识地回忆,一边又下意识地进行整理,前因后果是非错过,一片片顺出真实的记忆。
原来都发生过,平南、沈家、赵林雁、贺成栋,他们都真实地存在,当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容飘到眼前时,宣赢就能想起与之相关的记忆。
平南的快乐与折磨,沈家的安全与舒适,还有贺家,从小心翼翼到猜忌,最后有一个人为他脱离了那方屋檐之下。
在离开所有人之后,宣赢藏在林间这栋空荡荡的房间里,橘黄色的灯在晃,他望着窗外风雨飘摇里的世界,频频想起那个男人的面孔。
记忆倏然极退极近,回到最初时,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男人下车时在雪花下翻飞的衣角,他说他叫杨如晤,翻涌到此时,最深刻的还是他的衣角。
那天大雪弥漫,他抱着精心准备的礼盒,站在欢喜园外,亲眼看到杨如晤的身躯塌下来,黑色的衣角散在雪地里。
他们曾各执一方,曾耳鬓厮磨,然后他以逃离的方式离开他的怀抱。
宣赢需要很多爱,也需要很多认可,可是在被动之下,他会丧失很多自主能力。
于是他选择在这里自我救赎,并且对他辜负的爱意进行忏悔,可是那么多信发出去,杨如晤不理会他。
深夜时分,宣赢起身坐到桌前,追着白天发出的那封信,又写下一封。
这次与以前冗余的文字不同,只有短短一行字。
虽是远郊,但毕竟是同城,第二天晚上,玲珑阁的信箱里便被塞进两封信。
不多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随意一模,随即微怔,前厅灯光明亮,地面上的那道身影停留许久。
“杨先生回来了?”钟姐招呼道。
自从宣赢去年离开,钟姐在杨如晤的挽留之下便没回沈园。
那天沈休走了之后窗外的雪花又密集起来,杨如晤在地上坐了许久,漫天雪花弥漫之际,他喃喃地说声‘留下吧’。
当时钟姐在收拾残局,动作顿下来回头去看杨如晤,一时拿不准杨如晤是在自言自语还是真的留她,一时没去接话。
又过了很久,杨如晤回看过来,再次对她说‘钟姐,留下吧’。
原本她是来照顾宣赢的,现在宣赢离开她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婉拒的话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咽回去,钟姐点了点头,跟沈园那边报备之后正式留在了玲珑阁。
那天杨如晤就在窗边不顾形象地坐了一天,饭没吃水没喝,钟姐几番好言相劝,杨如晤始终摇头。
天黑以后,杨如晤终于起身,回身看了好半天被钟姐恢复如初的工作台,叫来祝词与齐怀湘,交代二人把这些东西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