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橘色的霞光逐渐被深蓝的夜色取代,宣赢的眸底折射着凉凉的光线,他双唇微抿,眼睫时而动一下。
杨如晤喉咙轻微地刺痛着,目光从他眉心滑到下巴,视线下移的瞬间,他猛然回攥住宣赢的手指,未等开口,宣赢忽然挣脱开,大步地往病房处走。
到达病房门口,宣赢再次顿住,盯着那道门缝,双腿灌了铅似的沉重。
静过几分钟,宣赢垂下头,抬起手慢慢地推开了房门。
房内很安静,静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几道视线同时落在了他身上,宣赢看过去,贺成栋一脸复杂,欲言又止,贺此勤坐在赵林雁床前,跟他目光短暂地碰了一下后,又露出了令他熟悉的神态。
他的弟弟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爱哭,懦弱的让人烦躁。
“她又没死,你哭什么?”宣赢冷血地又说,“我也没死,她为什么要寻死?”
明明是探视的姿态,出口却是责难的言辞,而宣赢又似是失去了调节面部的能力,一张脸没有一点血色,异常麻木冰冷。
贺此勤嘴唇抽搐的更厉害了,他连忙扭过头,克制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一阵尖锐的噪音在耳朵里响了起来,宣赢怒道:“阿勤,你能不能不要哭了!真的好吵!”
杨如晤眼皮一跳,向前一步,站在他身前:“宣赢?”
男人的声音很温和,像对待一个易碎品般地小心翼翼,宣赢抬眼看他,很快又将视线挪走,这里不是玲珑阁,也不只有他们二人,如此场景,含情脉脉实在于理不合。
“宣赢?”杨如晤伸手去握他的手腕。
“别碰我。”宣赢彷佛避之不及地把手躲过去,也依然回避着杨如晤的视线。
不知谁的呼吸声重了几分,宣赢攥住手指,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良久,他从杨如晤身前绕过,走到了赵林雁的床前。
床上的女人跟印象里完全不一样了,她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光彩,眼角生出了许多细微,一头长发乌黑光亮,但是两鬓却生出了银灰色的痕迹。
这才是她这个年纪原本应该有的样子,或许美丽动人,可是不能永葆青春。
再往下看,女人手臂纤细,左腕出缠着厚重的纱布。
宣赢不禁猜测她缝了多少针,想来想去,猜测不出来,可是他记得自己的。
左腕十二针,右腕八针,还有手臂无数道他亲手豁开的口子,血肉翻飞,鲜红的血液令他激动不已。
待疤痕愈合之后,它们在身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印记,他无数次在黑夜里抚摸,也无数次在清明的时候问自己为什么。
赵林雁也会留下疤,难道她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不可能,宣赢想,这不够。
此时宣赢觉得自己应该愤怒或者畅快,他的仇人不多,赵林雁算一个,可是看着她灰败的容颜,他感觉不到一丝的波动。
没有畅意,甚至没有痛苦,像来顺便探望一个陌生人,只有对生命脆弱的惋惜。
不该这样的,宣赢努力让自己升起愤怒的情绪,然而事与愿违,不仅愤怒没有,他竟然还没出息地对着赵林雁掉下了一颗眼泪。
宣赢摸了下自己的脸,指腹上湿漉漉的,他看着那道湿痕怔愣不已,错愕之下忽然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下一秒,赵林雁眉头动了动,继而睫毛微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毫无准备的对视上,宣赢脸上的泪珠还未消失,那张又哭又笑的脸正好映入赵林雁眼底。
几乎是瞬间,赵林雁都没有考虑自己是在地狱还是在人间,也不顾贺此勤惊喜的唤声,直挺挺地坐起身,伸手攥住了宣赢的手腕。
女人迸发出令人无法挣脱的力气,像一道铁链,紧紧地缚住宣赢。
“她不让我带你走,是她不让我带你走!”
这个消息一点都不令宣赢意外,徐秀英中年丧父又丧子,她不可能让赵林雁带走两个孩子改嫁他人。
可这不是她抛弃他的理由,更没有办法抵消她欺骗的事实。
最重要的,她有将近十年的时间来挽回,可是她没有。
她享受着丈夫的宠爱,儿子的孝顺,还有杨如晤如同亲子般的关爱。
只有他,从地狱里艰难求生。
一口酸涩辛辣的气在宣赢喉间翻涌着,他盯着自己的手,冷静地询问:“为什么骗我?”
从始至终,宣赢最介怀的还是赵林雁临走前对他亲口撒下的谎言。
那时的他不舍多,恨意少,甚至可以接受赵林雁不再回来,可是她偏偏给他留下了希望,让他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仍然忍不住去希冀着她的身影重回身边。
再后来,希望在深渊里沤成了一滩血水,它变成冰刀,变成沼泽,宣赢踩在上面,滋生出滔天恨意。
“妈,如果.....”宣赢坐到她床边,双手按在她肩上,脸上带着诡异的笑意,“如果不是知道了我以前过得有多惨,你还在装聋作哑,以为总有一天,我能对你释怀,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