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空气冻结几秒,噪音似也消失,贺成栋接起电话,未做解释,推门走了。
门外传来的一阵春风令宣赢倍感寒冷,这一刻将宣赢多年的猜测落到实处。
他早就该知道,宣勤自小懂事,成绩优异,而他向来不服管教,惹是生非,赵林雁带走听话的孩子,不需要任何牵强的理由。
可他非要问,这下好了,简直自取其辱。
宣赢懊悔于刚才的问话,而且在未得到回答后那份懊悔逐渐演变成自我惩戒,他恨不得时光逆转,在贺成栋起身时自己也干脆地离开。
“杨如晤,你走吧。”宣赢失魂落魄地重新坐下,双手搭在桌边,用指甲一下一下地嵌着桌板的纹路。
身旁许久无人应声,但那道身影始终存在。宣赢用力咬了下唇角,鬓角青筋浮动,忍无可忍,抄起杯子就砸在了地上。
“我让你走!”
木地板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杯子四分五裂地躺在地上,服务员推门进来,杨如晤淡声交代了一句:“我们会照价赔偿。”
服务员并未多言,见无大事便又走了。
杨如晤垂眼看着宣赢,只见他背脊在轻微颤抖,他走进,按住宣赢肩膀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宣赢感觉这份不算特别重的力道顺着肩头直达了心脏处,郁气堵在胸口令他喉间止不住的翻涌,可是他想起修养期间杨如晤的每日问候,记得是这个人在他倒在欢喜园外时将他送进了医院,也是这个人看尽他满身伤痕却对贺家绝口不提。
还有今天.....杨如晤本来是要出差的。
似乎从始至终,杨如晤完全洞悉了他心中那点可怜的自尊与骄傲,也永远用睥睨的视角看着他玩弄幼稚的把戏。
宣赢抓住杨如晤的手,偏头去寻找他的眼睛:“杨如晤,我太恨你们了。”
昏黄的光从杨如晤身后洒进来,他逆着光,五官不清眼神不清,很久之后,宣赢再次闻到了那股熟悉的体温。
杨如晤半蹲在他跟前:“那就接着恨。”
宣赢看着杨如晤依旧平静的面孔,他想不通为什么杨如晤看起来永远都这么冷静,而那双镜片里的倒影却如同一条无家可归的劣犬,跟人摇尾乞怜,说你可怜可怜我。
宣赢无法平息内心的燥乱,那副干净的眼镜也格外碍眼,他挥手打掉杨如晤的眼镜,又重新抓住他垂下的手腕,低头狠狠地咬了下去。
杨如晤的手指条件反射地跳了一下,宣赢咬力非同小可,痛感一寸寸蔓延到手臂,大约十秒钟,杨如晤用另外一手,准确地扼住了宣赢的下巴。
傍晚时分,一缕金黄的光巧妙地穿在了二人中间,杨如晤手腕上那道咬痕看着也不再那么凌厉可怖。
宣赢麻木地盯着他,唇角却在僵硬地笑着:“我咬疼你了?”
杨如晤虽是半蹲,神态却一如往昔淡然,他垂眸看了眼手腕,抬眼又看宣赢,莫名笑了一下:“第二副了。”
“什么?”宣赢问。
杨如晤静静地注视着他,在宣赢不解的目光下缓缓抬起了手。
当手臂抬起时自然搅乱周遭空气,宣赢下意识地紧闭了下眼,身体随之变得紧绷。
“你抖什么?”杨如晤手指移动,在宣赢眼睑处停留下来,“摔完杯子也咬了人,发泄完一通你怎么反倒哭了?”
宣赢睁开眼,没察觉出脸上有异样:“我哭了吗?”
杨如晤点头,用指腹在宣赢脸颊上轻轻刮了一下,然后指尖凑到他眼前动了下,示意他看:“哭了。”
潮湿的痕迹残留在杨如晤指尖,微光落在上面,竟然莫名觉得多了几分温情。
宣赢忽然头脑发昏,无理质问:“那我哭了你为什么还这么冷静?”
杨如晤放下手,起身后成了俯视宣赢的姿势,他将目光停留在那双带有湿痕的眼睛里,然后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淡去,只安静地注视着他。
片刻,宣赢甘拜下风,主动垂下了眼睛,也是同一刻,他听见杨如晤略带严肃的声音:“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掉几滴眼泪陪你哭,并且还可以言不由衷地对你表示同情,我可以劝导也可以做更多的迁就,但是宣赢,你想要这种施舍吗?”
宣赢不想要,而且十分确定自己厌恶虚伪的理解,在他这里没有所谓的善意,只有他是否想要,但是活了这么多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于是那份偏执长成参天大树,逐渐演变成他不仅自己不肯成全自己,还要用一口气跟全世界作对。
宣赢鼻腔发涩:“杨如晤,你能不能不要站这里烦我,能不能赶紧走!”
“我尚有空余时间,这件屋子很安全,想哭就痛快哭,”杨如晤停了一下,伸手过去,托起宣赢的下巴让他直视自己,“出了这个屋子,有跟你离了的程愿在等,你想一想,是现在哭痛快了再走,还是出去躲车里跟程愿哭。”
哪种选择更好一些,对此时的宣赢来说已是无瑕顾忌,他他心头上有一个针在反复刺他,让他浑身疼到无法动弹。
杨如晤本欲去拿被甩在角落里的眼镜,刚转身,腰间的皮带被人一拽,紧接着一双手臂紧紧缠在他腰间。
安静的房间将宣赢的哽咽声扩大了几倍,又因宣赢埋头在他腰间,声音被反复收拢,若即若离地回荡在耳边。
杨如晤不动声色地呼了一口气,反手在宣赢的背上拍了拍,有意安慰:“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