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半点都不自谦,”燕帝冷哼,锐利的眸光映出几分意味深长,“抄了一整本佛经,可悟出什么了?”
沈昭宁思索片刻,不卑不亢道:“民女不才,没能悟得什么精深至理,但深慕玄奘法师西行求索之精神,私以为若心有所向,纵使栉风沐雨,也当砥砺求之。”
“你也敢自比玄奘吗?”燕帝嗤笑。
“民女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
燕帝骤然厉色,抬手将厚厚的一摞纸甩在沈昭宁身上。
纸张劈头盖脸砸下,锋利的页边划过她的脸颊,层层叠叠洒了她满身。
她大气都不敢喘,慌忙告罪:“陛下息怒。”
“哼,你算个什么东西!在人前得意几回,便忘了自己是麻雀还是凤凰了?”燕帝看着狼狈的沈昭宁,怒极反笑,“原以为你的生身父母能教你找回几分自知之明,却不想,你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陛下?”
沈昭宁猛地抬头,甚至忘了礼数。燕帝的讥讽或是斥责她都听不到,她只意识到一点:沈四来京不是魏时曦的设计。
那是不是能说明,魏时曦对她的真心比她所以为的还要更多一些。
思及此处,她内心顿时涌上一股狂喜,干涩的眼眶悄然被湿润包裹。
磋磨几日,迎来了第一个好消息,还不算太糟。
啪!
右脸猝不及防被扇了一巴掌——她太过忘形。
沈昭宁被掐着下巴,上半身被迫直起。在那双犀利的眸子里,她所有的窘迫都一览无余。
“能从泥潭里蹚出一条路来,你很有本事,尤其是——通往西北的那条商道,多少人拼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做出这样的成绩。”
燕帝轻拍着沈昭宁的脸颊,话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沈昭宁当即会意,恭顺地垂下眼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民女哪有什么成绩,都是得陛下恩赐。”
她这些年除了经营乐坊,也会做些买卖,通往西北的那条商道是她最费心力的,从江南起始,以丝绸锦缎为主要货物,依靠车队,货船,最远能抵达千里之外的大海对岸。
她尤其引以为傲,也格外谨慎,除了身边人,根本没人知道商道背后的东家是她。
这都能被查出来吗?
帝王的耳目恐怖如斯。
她不由胆寒,心再次提到嗓子眼。
照这样看来,她那些腌臜勾当恐怕都被查了个底朝天了。魏时曦愿意听她掩饰,燕帝可不会。
沈昭宁悄悄抬起眼皮,用余光去瞥燕帝的脸色,却见那帝王神色淡漠,仿佛方才发怒夺商道的人不是她一般。
她松开桎梏沈昭宁的手,靠坐着圈椅,呷了口茶,心情似有所好转,“聪明是好事,但做人最忌贪心,你现在所拥有的,怕是八辈子都未必能吃得下,怎么还不满足呢?是为了什么?权势地位,高官厚禄,还是——”
燕帝一顿,抬手拍了拍圈椅扶手,眼底泛起审视。
仿佛只要沈昭宁说错一个字,就能当场了结了她。
帝王的威严不容置疑,沈昭宁不自觉绞紧手指,深深一拜,复又挺直脊背,一字一句皆是少年人独有的意气。
“民女所求不过是有得选而已。不只是民女一人,民女相信这世上所有女子所求都是这三个字。追名逐利也好,攀龙附凤也罢,都不过是在这世道里谋一条出路,有得选便是最好的路。”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半垂的眼帘下闪烁着的是燕帝最熟悉的情绪——野心。
她绝不甘心止步于此,分明想要更多。
燕帝有些意外地挑起眉梢,头一次发自内心对眼前的年轻姑娘流露出赞赏。
身居高位太久,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鲜活的生命力量。
倒也并非一无是处,只是未免轻狂,跟她当年的毛病一样。
燕帝幽幽叹了口气,撑着扶手,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那你觉得,你现在有得选吗?”
沈昭宁浅笑,如她所料地点点头,“能得陛下抬爱,民女以为还是有得选的。”
“是吗?哈哈哈——”
燕帝撑着头,笑声愉悦又带着几分玩味,像是看到一只没长出尖牙的小猫自以为凶狠地龇了龇嘴。
沈昭宁不明所以,脸上闪过些许迷茫,便见燕帝笑着抬起脸,眼底的情绪她几乎是瞬间便看懂了。
她是蝼蚁,一只能够被随时碾死的,在上位者面前大言不惭地蹦跶的蝼蚁。
“来人,沈昭宁以下犯上,鞭刑五十。”
燕帝一声令下,御书房外的守卫便推门而入,架着沈昭宁的胳膊不由分说把她往外拖。
“陛下,陛下!”沈昭宁奋力挣扎,眼底涌起巨大的困惑,“民女不明白。”
她不明白,她究竟是哪句话失了分寸!
这没有道理!
可她忘了,皇命便是道理。
燕帝心情还不错,遂大发慈悲地为她解惑,“你不是说自己有得选吗?朕告诉你,你依旧没得选。”
“有一句话你说得不错,你是得朕抬爱,”燕帝轻笑,近乎残忍地开口,“你有得选是因为朕愿意让你选,否则,你什么都不是。”
想要有得选,就必须得爬得更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