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沈昭宁福身一礼,找借口拖延,“还请姑姑稍等我片刻,我去收拾些衣物。”
秋颐看出她的心思,轻声催促:“沈娘子可得快些,奴婢午时还要回宫侍奉陛下用膳。”
此刻,距午时不过半个时辰。
这是半点也不肯通融的意思了。
沈昭宁无声颔首,冲兰心使了个眼色,抬脚进了屋。
兰心当即会意,笑盈盈上前,拉着秋颐去吃茶。
沈昭宁在屋里来来回回踱着步,已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收拾行李不过是托词,秋颐不会给她太长时间。入宫又不能带侍女,她出了这道门便是孤身一人,是死是活都不过是燕帝一句话。
怎么办呢?
她紧握着手,下意识望向西边的窗子,轩窗半展,窗外依稀可见黛影连绵。
魏时曦大概还在路上,纵使她能送出去信,也未必来得及。
眼下,她所能指望的恐怕便只有对院那位了。
思及此处,她忙抽出梳妆最底层的匣子,从成摞的画本子中找出一本,翻到某页。
那印着暗花的书页上,绿荫如盖,花鸟灵动,两道交缠的人影显得格外醒目。
沈昭宁不舍地摩挲着纸页,咬牙闭眼,狠狠一撕。
只听刺啦一声,完整的页面便只剩下一半,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碎得稀烂。
那可是她等了两个月,四处请人打点,花高价从贩子手里买来的绝版画本子。
就这么水灵灵地撕了。
若不是迫不得已,她死也不会做这种事。
沈昭宁眸子里泛起泪光,忍着心痛掏出一锭金元宝,包在手中的残页里,转身走到窗边,用力抛出。
她东边的窗子正对着魏时曦的书房,两扇窗都敞着。纸团刚好顺着窗子砸到书房的地上,咕噜噜滚到桌案底下。
但愿能有用。
她双手合十,做祈祷状。
门外响起秋颐的呼唤声,她再不敢耽搁,飞快系好行囊,随秋颐乘上进宫的马车。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马车很快停在宫门口。入了宫门,余下的路只能步行,秋颐径直领着她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红墙黄瓦肃立身侧,沿途宫人敛声屏息,箭楼之上,密密麻麻的方窗像是一只只黑洞洞的眼睛,让人不寒而栗。
沈昭宁下意识抱紧怀中的包裹,暗暗打起精神。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今日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一段路走下来,她只觉腰疼腿软。
秋颐渐渐放缓了脚步,她不疑有他,亦收小步子与其拉开距离。
右手边的巷道里突然冲入几个人影,沈昭宁始料未及,猛地一个哆嗦,捂着嘴惊呼出声。
那些人却不是冲她来的,抬着一由草席卷着的柱状物什,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闪入另一条宫巷。
沈昭宁甚至没看清他们的相貌,在他们隐没在黑暗前,一只手赫然从草席缝隙中垂落。
没有指甲,淌着鲜红,又带着活人的血色。
若她胆子大,上前摸一把,说不定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体温。
刚断气的人都这样。
方才那些人已不见踪影,只有石板路上蜿蜒的鲜红提醒着她不是幻觉。
这算……什么?死前壮胆吗?
沈昭宁双唇失了血色,怔怔望着地上的血迹,大脑一片空白。
她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说实话,她很惜命。
“宫里难免有不守规矩的,主子们不顺心便处置了,沈娘子莫怪。”秋颐语调从容,似是善意。
沈昭宁却笑不出来,僵着脖子点点头,默默跟随她在森冷的宫墙之间穿梭。
到了御书房外,秋颐进去通禀,而她则在门口候着。
正午的日光像是能把人烤干,沈昭宁不过晒了一会儿,脸颊便泛起刺痛,口腔里的唾液此时仿佛成了玉露,她每咽一口都要精打细算。
秋颐终于出来了。
“真不凑巧,陛下正在同大人们商讨公务,沈娘子得在门外等一会儿了。”
“陛下勤政爱民,实乃我燕夏之幸。”沈昭宁赔着笑,连奉承都几乎提不起力气。
所幸秋颐没有多做为难,知会一声便留她一人在门外等候。
御书房的门前并不宽敞,却足够显眼。
沈昭宁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尽可能往角落里缩,却还是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仿佛她是一只滑稽的猴子。
她眼眶泛酸,羞耻得抬不起头,往柱子后面挪了挪,欲盖弥彰地挡住自己。
如果可以,她更愿意找个地缝钻进去。
日光渐渐从她的左臂滑到右手,腰疼得几乎直不起来,她紧贴着墙,眼前一阵阵发昏。
额头的汗珠顺着眉尾渗进眼睛,激起点点泪花,她低头用力揉了揉,磨得眼尾通红一片。
沈昭宁忍不住想,若是魏时曦在,定会亲亲热热地将她搂进怀里,捏着她的脸颊打趣:“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姑娘这么娇气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