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儿?”林翠华霎时警惕,气都没喘匀便急切地追问,“你把宗儿怎么了?”
她还有儿子,那是她唯一的儿子,她的心,她的肝,他不能出事。
妇人脸上还挂着眼泪鼻涕,又瘦又矮又狼狈,邋遢得像街头的乞丐,却还是强撑起身体,故作强势地质问沈昭宁:“你到底把我儿子怎么了!”
好勇敢啊。
沈昭宁忍不住想笑,笑得开怀,笑得直不起腰。
她拍手叫好,眼角却在看不见的角度滚下几滴清泪,没入鬓发之中。
多么感人的舐犊之情,只是不知,十年前,她可曾流露出半分!
沈昭宁笑累了,懒懒散散地靠回座椅上,纤细的指尖随意捻起盘子里的瓜子剥着,不紧不慢地细数沈宗的恶行。
“永兴三年春,沈宗下药毒死邻村农户家的耕牛,他们家的小儿子因此被官府发配往采石场服役,后不慎被乱石砸中,当场毙命。”
“其年冬,沈宗将同村五岁幼女推入枯井中,家人找到时,女孩浑身青紫,都冻硬了。”
“泰昌四年,沈宗与同行少年斗殴,将其按入河中活活淹死,其寡母欲讨公道,却苦于无凭无据,当天夜里便吊死于家中。”
……
沈昭宁声音不大,慢悠悠地说着,遇到记不清的地方还会与兰心问上几句,像是在唠家常一般。
等说得差不多了,她的瓜子仁也剥了满满一碟子,随手递给兰心。
兰心欣然接过,抓了一半塞进嘴里满心欢喜地嚼着,于一旁落座,将没剥完的半盘瓜子挪到自己面前,手指灵活地动着,没一会儿碟子就又被瓜子仁填得满满当当。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晾在一边的林翠华终于受不了,哑着嗓子开口。
“呀,林娘子还在呢?瞧我这记性。”沈昭宁撑着额头轻笑,像是真的把林翠华忘了一般。
她指尖漫不经心地叩着桌面,轻咬下唇作苦恼状,“我方才说到哪儿来着?哦,对,沈宗残害幼女……哦,还有故意杀人……哦,还有……”
她难得咬字如此清晰,绞尽脑汁地“回忆”,将沈宗的累累恶迹再一次列在林翠华眼前,每列一桩,林翠华的脸便白一分,到最后几乎面无血色,惨白得像鬼一样。
“你没有证据……没有!”
很荒唐的话,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沈昭宁听的。
这种无用的激烈反应倒是令人很欣赏,沈昭宁惊喜地挑起眉梢,笑意不减反增。
“可我觉得我有证据呢。”
她居高临下地睨着林翠华,漂亮的眸子一眨不眨,贪婪地将其崩溃的过程一寸一寸纳入眼中,像是从阴曹地府爬上来的恶鬼,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的猎物垂死挣扎,再不紧不慢将其蚕食殆尽。
她觉得畅快极了,身子一歪趴在冰凉的桌面上,故作疑惑地眨着眼,“林娘子怎么不笑呀,不好笑吗?哈哈哈——”
她掩唇,笑声如银铃,林翠华却只听到了恶鬼低语,畏惧地向后踉跄了几步,眼底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干瘦的肩膀都发着抖,真像一只窝囊的鹌鹑。
也许是身为人母的勇气作祟,她又拖着腿颤巍巍地向前,用那双已经被眼泪泡得泛红发白还有些恶心的眸子哀怨地盯着沈昭宁,神色凄惶,声声泣血:“招娣,你怎么成这样了?他是你亲弟弟啊——你怎么舍得啊!”
她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乖乖儿的孩子,离家几年就心狠到对血脉至亲下手。
他们是一家人啊!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瞧瞧,多可怜啊,都让人分不清谁是恶人了。
沈昭宁了无兴致地撇撇嘴,心底竟难得地升起一股无力感。
她曾经报过期待,对所有人。
可当沈四想把她五两银子卖给年逾七十的里长时,她便知道他是个畜生。
当沈宗腊月把她推进冰湖里时,她便知道他也是个混蛋。
但唯独林翠华不同,她一次又一次,给过自己这个懦弱的母亲许多机会。
当沈四酒后把她打得半死,林翠华却装聋作哑时,她想,母亲也只是无能为力而已。
当沈宗失手杀人,林翠华却劝她出去认罪时,她想,母亲只是更偏爱弟弟,并不是不在乎她。
甚至在她被卖给人牙子的路上,当时以及逃出来后的很长时间,她都在期待,期待着林翠华有一天能够找来,只要母亲能来,哪怕是把她重新带回那个吃人的地方也无所谓。
可林翠华没有来,甚至可能压根就没想找过她。
十年,从未!
可如今林翠华却来了,和她的混蛋丈夫一起来勒索自己的女儿,从始至终没有半句关怀,唯一一次展现出作为母亲的担当还是为了沈宗那个废物!
那种烂人都值得母亲疼爱,那凭什么她沈昭宁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