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着,还能不能见到你……天师说得没错,您是天上的殿下,今日见了你,我倒安心了。”
他声音暗哑,压抑着低低哭腔,眼中却是喜悦极了的。
晦暗的地下,甜甜的葡萄,神庙与花野,布满苔藓的山洞,碰在一起的杯盏,皎月,长街……无数个画面渐渐织成她的记忆。
隔着红纱,少年清澈的眼眸,与晦涩的爱意。
纸钱打着旋落下,面前中年男子全然变了个模样,一身白衣,头发高竖,身姿挺拔。
他本该如此,鲜衣怒马。
“如此,我便安心了。”
他笑得温柔,眉目间尽是好看神色。
九渊眼眶泛酸,脑中忽地浮现出一个名字,她试探性呼唤着:“北侯……川?”
北侯川呼吸一滞,抬眼看向她,一滴泪夺眶而出。
那日长街喜庆,红屑漫天,人来人往皆是喜色。
北侯川抱着已然不动了的双双,她一瞬拦在了他的身前,一道金光打入她的腹中。
不过眨眼之间,他看着双双瞪大了双眼倒地,北侯川抱着她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还没,还没来得及说完,还没有约定一起直到永远呢。
他们分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一起看尽。
她的身体火烧般得烫,在北侯川怀中,渐渐变成点点光斑,一并随着烈日消失不见。
任凭他抓,他扑,却是什么都没能留住。
最后只是沾了满手的灰,在街上脱力跪倒在地,发疯似地咆哮着,淹没在满街的锣鼓喧天中。
他想尽了办法,将那个地方封锁,满灵泽的寻找天师,可最终找到了天师,天师也终是摇了摇头。
如此,浑浑噩噩二十年。
起初他疑惑,不解,甚是找便天下能人志士,无论是谁,能把她带回来就好。
再后来便是生出恨意。
若是战死在沙场也好,能叫他有个怨恨的地方,能叫他起码带着她的尸体魂归故里,答应过她,要给她睡在自己铺软的棺椁中。
可为什么这样消失了,什么都没能留住。
空余一只琉璃簪,在她消失那刻掉落在地,四分五裂。
就连这次也是。中元夜里,生人避让,鬼门大开,他也只是想来碰碰运气罢了。
北侯川双手叠起,有礼一拜。“在下北侯川,不知神仙姓甚名谁?”
他的嘴是在笑的,眼睛却在流泪。
九渊心中顿生难过,属于双双的回忆纷至沓来,她望着北侯川,只能回:“盛九渊。”
北侯川一笑,似是将自己这二十年间的郁结一笔带过。
他双手交叉,缓缓叠于胸前。
“望九渊殿下今后一帆风顺,且让我这一小小凡人对您祝愿,神礼降福。”
神仙的一生何其漫长,他北侯川,不过是她百无聊赖的时光中,小小芥草罢了。
九渊不知该如何回他,他很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和双双的回忆,避开了所有他们有过的交集,就像是现在一样,即便是擦肩而过,也依旧有分寸的不会停留。
她望着北侯川离开的背影,那段属于双双的经历,只能缄默于口。
对她盛九渊而言,是五重历练,是千灵石幻境,是大梦一场。
她看着无数发着暗光的画灵悉数奔赴去北侯川身边,为他照亮夜里的前路。他是这死寂人世间中,最后的一个活生生的人。
对北侯川而言,大抵是无法忘却的一生罢。
这一生又何其短暂。
“我都说了,你改变不了什么了,去了也只会是徒增伤心,何必多此一举。”
未青连忙轻拍着九渊的背,看着眼前一滩滩触目惊心的红,眼下不止是伤不伤心的问题了。
未青双瞳忽地变红,发狠道:“我杀了她!!!”说着便要不管不顾地向外走。
九渊拉住了她的手腕。
“弄脏了上神画卷,抱歉,上神不要去找她了。”
“不找个屁!”未青愤恨转回身,“她羲和罔顾天规暴虐成性,一而再再而三做出那些个荒唐举动,本与我无关,我向来当个下饭的乐子听。可如今她欺辱到你头上,若我再不为所动,我要如何向你娘交代!”
她双瞳渐渐退为正常颜色,声音染上哭腔:“若青禾还在,你定不会受苦如此。”
提到青禾,九渊鼻头一酸,莫名想和这个只见了一次的上神撒娇。
她眨巴着眼睛:“过去的事怎么也改变不了,现在的事还可以,上神您不想拉我起来吗?”
未青一抹眼泪,嘟囔道:“这无赖一出也和你娘一模一样。”
无赖?九渊噗嗤一笑,漫天上下都说她娘是至高无上的武神,多么风光威武,无赖一词还是第一遭听。
九渊休憩许久,最后要拜别画中仙时,望着未青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九渊笑道:“上神,今后我会多来看望您的。”
她还是有些忘记了,没有找回来的东西,本以为见了人间之人会有眉目,可见了,心中却依旧像是缺了一大块。
未青刚要说些什么,九渊便知晓,定是要留她了。
九渊一口回绝。
“我不会沉溺幻境之中,今日不会,日后依旧不会。若是真有那么一天,还望上神一定将我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