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竹轻声吸气,抬手温柔拍了拍她。“怎么了?”
阿汀不说话,头在他颈间钻了钻。
“下来。”
他身上没什么温度,竟说话也冷冰起来。他以前可从不这样对她说话的,语气还有了几分苛责之意。
一个两个,怎么都这么奇怪。阿汀跳下来,刚要发作,见他面色却异常的苍白。
一张黑面罩裹住他的下巴延至里衣,他怎么开始学起珉的打扮了?
“你怎么啦?”
面前少女眨巴着圆圆的杏子眼,双目盈盈,目中关切,浑身湿透,粉色裙摆贴着她,瞧着楚楚可怜。
修竹解下身上披风,环过她为她系上。
再拉住她死死拥进自己怀里,为她取暖,任她怎样任性发脾气都不放开,胸口只为她砰砰作响,漫长一生就这样也好,再也不分开。再也不。
可他没有这样做。
他系好披风后别过目光,语气依旧没有温度:“天凉,回去吧。”
这样才对,这样才是长龙氏的后裔。
修竹转身便离去,一刻也不想多留。
一只手扯住了他的衣襟。
想都不用想,那双手软软的,平时总是拉着他胡闹,她叫人也从不好好叫,只会扯着人的袖子、衣角,明明是兔子,倒是比蛇都缠人。
他没回头,冷淡开口:“有事?”
那个小小的身影一言不发,再次挡在他身前,一双杏子眼圆圆睁大,眼眶分明要滴出泪了,却也死死不肯落。
她抬手伸向修竹的脸,却被他迅速攥住了手腕。另一只手则是更快伸过去,将那面罩扯下。
就知道。
修竹杵在原地,不发一语,低下了头。
她怎么会看不出,小蛇蛋进门时便没精打采的样子,脸色苍白如纸,额角隐隐泛起青筋。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像珉那样打扮,他可不喜欢穿深颜色的衣服。
一个两个的,不是回家吗,是怎么了,都是这么不开心。
阿汀抬手,轻触到他颌下伤痕,冰凉的手指一路沿着伤痕向下划,划过他的颈间,他的喉结,到锁骨。一双软绵绵的手忽的发狠,扯开了他的衣服。
刚刚还泛着水光的双眸,霎时充盈起怒意。
几条半愈未愈的伤疤,以及一条依旧淋着血的伤痕,长长一道,彻骨一道。
平时总调侃小蛇蛋谁也打不过,阿汀心底深知,他才不是谁都打不过的,他可是很厉害的一个人,只不过因为自己实在太菜了,每每见他都觉得自己太弱小,于是便刻意找一找他的不好说说。
他那么笨一个人,说什么改什么,说他不好他就去往好了做,还嘴也不会,时间久了,他越是这么好,阿汀便觉得自己越来越任性。
阿汀在家和母后讨要甜点时,母亲总会笑着说自己“得寸进尺”,以前便不觉这个词有什么,不知为何,她看着那道道伤痕,脑子里就出来了这句话。
得寸进尺,以至于大祭回家时,她听到这句话都会怔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子的,不就是因为面前这个人,从来都是有求必应。她先前听闻过长龙氏恶名,各个都是阴险毒辣,应了那句“蛇蝎心肠”。她神叨叨的和他讲时,他便悄悄握紧自己的竹笛,撒谎说自己是竹子精,以至于后来败露了,还在求着她原谅。
哪有这么笨的长龙氏!
脑中混乱,阿汀缓缓松开手。
这般胡闹,显然修竹也被吓到了,飞速拉上衣襟整理,一句“你干什么”还没斥出口,便见那个湿漉漉的身影头也不回快步向外走去。
“你去哪!?”外面有些凉了,她衣服还没换下来。
修竹明知自己不能追上去,他是长龙氏!阴险毒辣的长龙氏!他有氏族重任在身,他不能再像个孩子成日胡闹了!大业在前,身死不足惧,断念不足悔!
却还是控制不住向她走了两步,僵在半空中的手,不知拦,还是不拦。
那个身影快步走出槐园,足尖一点飞快向什么方向而去,身后暗色披风扬起,猎猎作响。
大祭的最后一支焰火腾空,响彻漫天。
在那巨大轰鸣声中,她那柔弱而微小的声音还是准确无误的传到修竹耳中。
轰的一声,心中炸裂声迸起,不甚焰火。
漫天的焰火再也不足看了。
那个柔弱的声音说了。
“黑水玄地——”
便只有这一句。足矣。
修竹觉得自己怕是疯了。
三步并做两步,在那个身影跨出宣武界门前先一步握紧了她,阿汀转过头去不看他,被他拉着转回头,满脸泪痕,哭的稀里哗啦。
他心疼抚上她的脸,几捋湿发粘着她,被拨去一旁。她那么爱漂亮的一个人,平时发髻都是梳的好好的,一点都不许乱。
此刻瘦小身影裹在宽大披风里,瑟缩着发抖。
阿汀眼泪控制不住啪嗒啪嗒的掉,她这是怎么了,刚刚忍了那么半天了,怎么一见他还止不住了?
烦死了,小蛇蛋真的烦死了。
修竹看着她这幅狼狈模样,竟痴痴笑起来。
“你笑什……”
春要来了,风却依旧凉飕飕的,一片凉意中打着颤。
宣武门下,一明一暗两个身影。
没说完的话,挥在空中被握住的手腕。
修竹忽地靠近,轻柔一吻落下,双唇相贴。顷刻间,全身上下被烈火焚烧般,滚烫席卷全身。
因为那么一个人,便有了温度。
一瞬也好,一生也好,他不想做一条冰冷的蛇了,什么长龙氏,他不想管。他只想做个竹子,静静立着,在漫长的时光里,望着四季轮转,陪着一只兔子渐渐长大。
即便如此,他想:可能他骨子里还是留着长龙氏的血。
贪心的,不顾一切的,想把她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