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李至无比惊讶地打断了隋言意的话,他看着纪娍的背影,困惑地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可能?娍儿她怎么可能惧高?”
“我们每次出去摘果子都是她爬到树上去摘的,不论多高的树她都敢爬,她怎么会惧高呢?”
“前段时间她就是因为上树摘果子不小心坠了下来才伤到的头,若是她惧高,她肯定是连树都不敢爬的,又怎么会从树上坠下来呢……”
“或许是……”隋言意想了一会儿,接着道:“或许娍姑娘就是因为从树上坠了下来才变得惧高的……”
“是么?”李至知道隋言意的这个说法其实并没有完全说服他,因为他认识的纪娍从来就不是那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人,从树上坠下来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在纪娍身上,怎么这次之后就惧高了呢?
可他又隐隐觉得或许这个说法就是对的,毕竟这次受伤差点要了纪娍的命……
李至是个什么事情都不会想得太深想得太重的性子,所以关于纪娍惧高这件事,想到了这里,他心中就已经搁下了……
倒是隋言意听见了李至说的这些,就想要上前去亲自向纪娍证实一番,可他看着纪娍心事重重的背影又实在迈不开脚步。
这般朝夕相处不过才两日,他就发现了纪娍的身上有着寻常人身上很少见的韧力、旷达和真挚。
她能坚定地去做自己想做的并不断为此一步步细心筹谋,能在意料之外的、突如其来的事情落到自己面前时不慌不乱,并且让它们全都变成助益,能坦然地对人敞开心扉,接受甚至是主动向别人寻求帮助……
这样的人,不能言说的心事会是什么?
隋言意不清楚,但他突然意识到,他认识纪娍已经有些日子了,似乎还没有见过纪娍哪怕是有一丝心灰意冷的时候,就算是她被人挟住性命有危,她也是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的……
“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隋言意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心事……也说不上,只是……”纪娍摇了摇头。
“你知道么?隋言意……我上次与周夫人一同去木楼里找小婵的时候,那里面有将近五十个女孩子,今日我发现那些女孩子少了将近一半了……”
纪娍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一颗一颗全都落在她身上的那件斗篷上,那张写满姓名的白纸被她紧紧地攥在手中:“我不知晓我明日要如何面对他们……”
十七个孩子,可是她只能带回去十一个喜讯……
“我不知晓我明日要怎么面对那六个孩子的家人?”纪娍鼻音浓重地哭道。
她这一流泪把其他几人都给惊住了,小婵慌乱地将她抱在怀里安慰着:“可这并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若是我一开始就能坚定要做这件事情的决心,那些姑娘就不会死了……”
“可若是你当初那样去做了……要死的就另有其人了……”
杨夺锦是知道花阁背后另有其人的,所以他一开始并不支持隋言意和纪娍做这件事,但他偷听到最后,不知怎么的,竟莫名其妙地觉得他们的计划可行,于是就鬼使神差地一块儿来到了镇上,但是为防万一,他回隋府时还是把这事儿告诉了周姃……
“夫人,这事儿?”
周姃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就按他们所想,放手去做吧!”
“什么?”杨夺锦很是诧异。
“娍儿那姑娘不会就那么算了的,她既然已经筹谋到这一步了,那便是抱着必做之心,不论是谁都拦不下来的。”
“就算是意儿没有主动提及,就算是你没有出手相助,她也是要去做的。”
“如今,既然是意儿他主动提及,便是笃定了我不会袖手旁观……”
杨夺锦恍然大悟:“所以,意儿是故意拉我入局的?”
“不然呢?向军营里借条路这种事情,他难道做不了么?”
周姃想了一会儿,冷冷地开口:“不过这样也好,按娍儿筹划的那样,就能把由头推到祭祀之上。”
“二皇子把那种生意开到这儿,便是摆明了不想让我们好过。”
“若是出面干涉,只怕到时候奏疏还没进京,就不知会有多少莫须有的罪名要扣到将军的头上了……”
“但是像现在这样放任不管,其实也不是最应之法。倘若二皇子做的这些事情有朝一日被天子知道了,将军也必是会受到牵连的,轻则包庇、不为,重则祸首、元凶……”
“既是如此,夫人为何不在当初就应下呢?”
“为了我们隋家,也为了娍儿。”
“那个时候,我才刚出面到木楼带走了小婵,若是紧接着花阁和木楼就出了事,那二皇子必是要向我们隋家追个究竟的。”
“当时,并没有太妥帖的方法能让我放手一试……”
杨夺锦从隋府出来时,天空就已经变得像是被墨泼过了一样,和他们现在头顶上那块一模一样。
回到客栈之后,纪娍就一直在窗前坐着,想着杨夺锦之前说的那句“要死的就另有其人了”……
她其实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有人死呢?
之所以她要做这件事情,不就是为了要让那些被她知道了命运的人活着么?
时至今日,纪娍再次希望自己如今只是身处在梦境之中。
因为事情之后会如何发展,明日又该如何面对那些眼泪,纪娍当下还尚未思考清楚。
可与此同时,她也非常明白,眼下不是能这般落落寡欢意志消沉的时候,也不是能这般希望自己可以置身事外作壁上观的时候。
未战而怯,人之大忌。
而纪娍她从来就不是会犯这种大忌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