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高高挂起，却不让人觉得是好景色，只觉得惊悚可怖。

今日白天在地里收胡荽时候，听见无脸人看守说，今夜就得挑人了。

黎臻小声问：“宿星哥哥，挑什么人啊？”

宿星抿了下唇，眼睛牢牢盯着大门处，屋里的几个人俱是紧张不已，只有黎臻这个最年幼的孩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甚至不知道死到临头。

“挑三个人？”

宿星没回答黎臻，反而询问身边的赵翠翠，她呆在这里时间久懂的更多。

“对，三个。”赵翠翠也明显是怕的，看来被挑走就离死不远了。

回忆刚来的那几日，宿星皱眉：“我记得要沐浴。”

“对。”赵翠翠点头，“要沐浴辟谷三日。”

不知道为什么，宿星想到每次做饭之前，也要洗菜洗米。

白日里他看过，他们起码有十几个人，也就是说，要挑选也不一定从他们这里挑，而且他观察所知，无脸人会挑选那些喜欢吃胡荽的。

虽然他们这些人都是不喜胡荽才被安排种胡荽，一日三餐也是胡荽，简直是一种非人折磨。

宿星整个人又黑又瘦，他时不时抓虫子偷偷烤好，骗小孩是肉，即便如此，黎臻脸颊上也不再肉乎乎的，更显那双眼睛大，好像整张脸只剩下大眼睛似的。

黎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可会下意识的往宿星身边凑，紧紧抓住他的胳膊，将脑袋靠在宿星的胸膛上，好像这样就能心里安稳一些。

如果是以前，宿星大概会推走小孩，嫌弃的说小孩，但在这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他只是抿着唇垂眸看小孩，羡慕小崽子在这种环境里也能睡着。

也是好事，不知者不畏，不管艰难危险，他替小崽子扛了就是。

等待过程中听见外面有人哀嚎，宿星胳膊一紧，睡在他身边的黎臻被勒住，揉着眼睛，稚声稚气的问：“宿星哥哥，谁在哭？”

宿星说没什么，两只手去捂住小孩的耳朵。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的房门外传来铁链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在开锁。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两个无脸人走了进来，扫视一圈，盯着赵翠翠来了。

赵翠翠惊慌失措，她面色惨白跌坐在地上，两只手支撑着自己上半身，两条腿不停地蹬，企图往后躲。

可哪里能躲得开，立刻就被无脸人抓住，瘦弱的胳膊被拎起来，赵翠翠惊恐哭泣，嘴里说着求饶的话，眼看着就要被抓出去，她突然扭脸朝着宿星和黎臻的方向看过来。

“抓他们，他们年岁小皮娇柔嫩，肯定比我好吃！”

黎臻惊讶的长大嘴巴，宿星则是面色一沉。因为无脸人果然松开赵翠翠，朝着他们来了。

宿星压着自己的冲动，告诉自己不能贸然行动，否则会拖累小孩。最重要的是，这些无脸人会化作烟雾，能轻松的将他们抓住，他们暂时逃不出去。

宿星握着黎臻的手说，小声道：“听话，别挣扎。”

黎臻含着一汪眼泪，乖巧的点头。俩人被抓走了，临走前宿星回头看，赵翠翠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宿星和黎臻被带去水池子，这里宿星来过，同他们在一起的是约莫十一二的少年，宿星见过他，但没说过话。

三个人被清洗完之后，还有干净衣服换，原本以为会送回之前的屋子，却不想带到了另外一处。

宿星眯着眼睛，借着银白月光打量这里，如果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就是他们落脚地方的隔壁。

可惜，这里没有牧野廖大夫他们，谁都没有。

三个人被关了起来，屋里连盏蜡烛都没有，虽然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可黎臻觉得很恐慌，往宿星的怀里钻。

宿星没拒绝。

他不知道这里为何与拜月村一模一样，但又有哪里不一样，即使他四岁起就独自生活，可身处这样的环境也难免会觉得心慌。

小少年横着手臂，像是一只老母鸡似的，将黎臻牢牢抱住，企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给予小孩一点安全感。

明日会如何他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三天后，恐怕就是他们的死期。该做点什么，他不能坐以待毙。

白日里不需要他们三个干活了，但会端来满满一大盘的胡荽让他们吃。幸好喝的水里没有胡荽，否则不等危险来临，小崽子恐怕先将自己渴死饿死了。

他们不用去地里干活，但也不能出去，幸好这间屋子里有窗户。但它是关着的，宿星走到窗户跟底下，用手指去捅。

“你做什么？”另外那个叫赵骏的小少年小声阻止。“你疯了，外面有人守着。”

“我知道。”宿星只回了三个字，赵骏还要来阻止，可他哪里料到宿星没他高，力气却大的惊人，被推的趔趄。

宿星的手指头已经捅破了窗户纸，他也聪明，找了个最角落的地方，然后趴在那，小心翼翼的看过去。

不知道是因为这里层层上锁的原因还是什么，门外竟然没有值守。

安静的夜色里，宿星又要挖孔，不出意外的被赵骏拦住，他捂着跌疼的屁股，小声道：“你别这样，老老实实呆着，说不定过几天就放我们走了。”

“谁和你说的？”

赵骏道：“我猜的，你看啊，他们虽然长的奇怪，但给我们饭吃，还让我们洗澡，应该也不是坏人吧。”

宿星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废话。然而赵骏不依不饶，坚定如果宿星捣乱，他们会被处罚。

“都要死了，还怕被罚？”

“什么?”赵骏白了脸。

他是前几日才到这的，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也害怕的偷偷哭过，可爹娘曾告诉过他，身正不怕影子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长这么大，连鸡都没杀过，怎么会要死了呢？

赵骏僵住，宿星正好将窗户纸抠开，两只眼睛一起往外看。

这时忽然身边一热，他转头，方才那个不让他抠窗户纸的小少年一颗毛绒绒的脑袋挤在他旁边，凑过来小声道：“看出什么了吗？我们怎么逃出去？”

爹娘还说过，识时务者为俊杰。

“逃出去不容易。”宿星实话实说。

赵骏道：“那我们能不能想办法将其他人放出来，到时候联合在一起对抗那些人，人多力量大。”

“不大可行，之前在地里干活时候你不是没瞧见那些人的状态，像是被人抽走魂魄似的，哪里有精神头来逃跑，要是有那个心那个胆子，早就成事了。”

赵骏脸色惨白，不过还算冷静，在屋里走来走去的想办法。

气氛顿时变得凝重，黎臻害怕，小跑着过来牵宿星的手，宿星反过来握住小孩的小手，以前白嫩嫩肉乎乎的小手，现在瘦了不少，大概是也长身体了，手指头长了一小截，瞧着也没那么肉了，摸起来软的像是棉花，宿星回握住。

黎臻全身心的依赖他，他又何尝不是靠着黎臻撑着一口气。

两个小小人影依偎在一起，在乱世里互相支撑着活下去。

可愿望很美好，现实残忍的让人心惊。

第三天早上，无脸人来接他们去净身。

这些日子可能习惯了看无脸人，黎臻也没那么害怕他们了，于是小声的问困惑许久的问题。

“我们为什么要洗澡呀？身上不脏的。”

他们也不用下地去干活了，她身上特别干净，也不用日日都洗的，幸好下水时候可以穿着里衣，否则黎臻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明日就是祭典之日，洗干净了当贡品!”

“什么是贡品？”

以前在黎家的时候，好像会给祖宗排位摆放贡品，那都是新鲜的瓜果什么的，可能这个贡品和她所理解的不是一个意思？

“傻小孩，贡品就是要献给大人的东西啊，能当上大人的贡品是你毕生之荣。”

小孩子才来到人世间几年而已，听不懂这些话，宿星和赵骏却听的分明，两个小少年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求生欲。

清理干净后，黎臻看起来白嫩不少，又长相可爱，无脸人笑着捏她小脸蛋。“肯定可口极了。”

黎臻汗毛耸立，好像明白了什么，连忙两只手摆动，连连退后。“我不可口，不好吃的，我……我是臭的，肉也是臭的，别吃我!”

无脸人哈哈笑，看黎臻就像是看什么有趣的事情。

宿星沉着脸，一把拉过小孩藏在自己身后，无脸人笑哈哈看他，即使宿星眼神愤怒像是小狼崽子随时咬他们一口，他们也不甚在意。

普通人在他们眼中便是蝼蚁一般。

“明天我们就要死了。”赵骏躺在简陋的小床上，双眼无神空洞，直直的盯着棚顶。

被选中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起码能有床可以睡觉了。

三张小床，都是随便用稻草堆的，不过上面放了一张薄被，躺着还算暄软。赵骏在最左边，中间的床是空着的，最右边小床上依偎着两个小小身影。

宿星躺的板正，反倒是仪态家教很好的黎臻睡姿不雅，腿搭在宿星的腿上，手也紧紧攀附着，好像蜗牛吸附着壳。

哭了好一会的黎臻已经被宿星哄睡着了，他眼神清明，回答赵骏道：“也不一定。”

“你有办法？”赵骏腾的起身，因为太激动直接从稻草堆上掉下来，宿星抬头，“嘘。”

赵骏立刻捂住嘴，匍匐着爬到宿星床边，小声问他：“你有什么办法？”

“也不算办法，现在死到临头，总得试试。”

宿星想要起身和赵骏说话，但稍有动作，小孩就隐有要醒来的迹象，他只能微微侧头，说道：“你翻我床底下。”

赵骏唇角勾出难看的弧度。“全是稻草，哪有床底下啊。”

“你还想不想听办法？”

赵骏只能照做，两只手扒拉稻草，企图找到宿星藏的东西。“你藏这么深做什么？”

“废话，藏的浅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这是宿星早就开始准备的东西，他甚至连黎臻都没告诉，当然也没告诉赵翠翠。幸好她不知道，宿星觉得如果她知道了，说不好会将他卖了。

毕竟，她已经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情了。

赵骏翻了好一会才找到一块小破布，他惊讶宿星竟然能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藏东西，打开一看，几只蚂蚱干，一小把鸟毛，还有两块小石头。

“这些能做什么？”

赵骏失望的跌坐在地上，“完了，明天肯定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