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上的人太久不说话,方顾喊了几声都没有反应。
他第二次停下了步子,方顾将岑厉抱到一颗梭梭树下,他也终于在长久的跋涉中迎来了第一次真正的休息。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日里的热气被黑洞一样的穹顶吸净,只留下冷冰冰的狂风。
方顾抱着岑厉躲在一块巨大岩壁下,他们头顶长着一颗高耸的梭梭树。
梭梭树原本矮小,但经过异变基因的土壤已经孕育出了茁壮的枝条。
茂盛的绿叶子在呼啸的风中狂舞,发出唰唰地震动。
一片绿叶轻飘飘落到方顾的头发上,方顾一把抓下它,对着片树叶撒火。
他将树叶子揉碎了塞进嘴里,咬牙切齿地咀嚼,仿佛在吃着X组织头领的脑髓。
在沙漠里,梭梭树一般都和绿洲相提并论,埋在地下的水孕育着梭梭树深长的树脉,在沙漠开出一朵绿花。
可现在,方顾环顾四周吹得沙沙响的树叶,心里火气莫名。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背着岑厉走了许久,都没能见到这些沙漠精灵的“母亲”。
感受到怀中人轻颤的脊背,方顾不由得将岑厉抱得更紧了些。
他垂下眼睛,阴郁的目光笼罩在怀中人苍白面孔上的一抹病态嫣红。
岑厉发烧了。
方顾倾身,额头触上了一片滚烫,他和岑厉只隔着一根指头的距离,细密的长长睫毛在眼皮上不安分的颤动,岑厉鼻息里喷出的热气似乎要将方顾烧穿
这是方顾头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岑厉这次突然的发热是因为他手臂上的那个来路不明的疤。
方顾盯着被他环抱住的手臂,锐利的视线仿佛穿透那层薄薄的衣服布料,看到了里面长长的艳红伤痕,在雪白的皮肤上如同裂开的血色深渊。
方顾还没忘了他掀起那层布料时的惊诧,那片滚烫的如同铸水一样的红浇灌在脆弱的皮肤上,冷灰色的外骨骼神经纤维与原本的血管相接,裸露出皮肉下冷森森的铁骨。
方顾几乎在一瞬间就知道了那是什么——机械神经,一个被基地科学院院长挂在嘴上的正在研究的未来医学奇迹。
可如今,却被岑厉植入了自己的血脉。方顾又惊又怒,他从没见过哪个正常人会在自己身上做实验。
而岑厉现在的反应显然就是那些机械神经与他的身体产生了排异作用,再加上涸泽沙漠的高温缺水,致使那些本来应该是冒泡泡一样的轻微反应变成了沸水翻滚的反效果。
方顾长叹了一口气,其实他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岑厉为什么要这么做,早在罗布林卡雨林里他就观察到岑厉的左手在做一些动作时会出现与右手不协调的轻微差距。
他猜测,岑厉左手的神经应该受到过重创,虽然经过治疗后在日常生活上能表现的与寻常无异,但在战斗过程中就是致命的缺陷。
方顾的视线从岑厉的胳膊上移开,落到黑暗中,眼神空荡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手指滑到了岑厉紧蹙的眉上,轻轻抚平,直到那团拢起的山峰稍稍舒展。
岑厉在睡梦中呓语了一声。
方顾垂眼看他,鬼使神差的,手指顺着眉骨往下,摸过鼻梁,落到了唇上的珠峰。
湿润的柔软仿佛摸着晨露,黑夜里挂在方顾眼眶里的狭长眸子卒然绽开锋利的花瓣,那根手指在滚烫的唇上碾踏。
方顾听见了一道声音,在他的心里,有一处荒芜正在坍塌,开出了雪白的玫瑰。
这样的温存在第二日的地平线亮起时消失殆尽。
岑厉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方顾只能用背包里的绷带将他左边胳膊上开始溃烂的伤疤简单包扎,背着他继续沿着这些零星的梭梭树前进。
越深入沙漠温度越高,方顾佝偻起身体,背上的人重得像座山,压的他喘不过气。
热汗从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又迅速被蒸发殆尽,黄沙上拖出两人叠在一起的宽大长影,高耸的背脊如驼峰一样。
耳边平缓的呼吸与喉咙里的粗|喘交缠,奏出的响乐笼成一个闷罩子,将方顾的脑袋罩住。
视线里晃晃悠悠的黄沙荡出虚影,方顾突然看见了一抹蓝。
疲乏的步子重新注入活力,方顾一边紧紧盯着那蓝色,一边飞快朝其奔去。
瞳孔中的蓝越来越大,晕染成一片海,等方顾终于走到近处时,脸上的笑却又一点点凝结起冰霜。
隔着方顾几米远的距离,有一小片绿洲。
那片宛如蓝宝石一般的沙漠绿洲静静躺在那里,风吹起湖面涟漪,在中心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却有一根金属桩突兀地到插着立在正中,水面荡开的波纹在锈迹的表皮上晕出浅浅的水痕。